脑下令，突然四散开来：有的朝沙净天奔去，有的缩进邻近的掩蔽之后，有的则窜
庙中，有的甚至掉
就跑……
流如
水又似受惊的蚁群齐齐而动，没有一个是静止的，沙沙沙的脚步声在逐渐降临的夜幕中听得隐隐心惊，丝毫没有敌溃逃的痛快，只觉不祥。
少年不仅老成，警觉心亦非比寻常，才能以如此少龄，便得老仙的允许重履故土，见冲来的鬼卒无出手之意，反于突战圈前便即绕开，也不忙着出手，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余光一瞥虎皮
椅之前的常擒虎拄着长刀，亦未稍动，被篝火映亮的刀疤面上带着骇狞笑，浑不似被一气撂倒了三成手下的败军之将。
按兵法通说，折损逾三成的部队必定崩溃，沙净天没少读了兵韬武略，显然这批染上吃恶习的逃军不是普通的官兵，心态之稳堪比
兵，应付起来十分棘手。
少年本不以为数是问题，擒贼擒王或威慑足够，能让占有优势的一方丧失战意，举手投降。
正自思量，由最远处冲来的鬼卒往旁边一闪，眼前忽现三面相叠的圆形藤牌，呈“品”字撞向沙净天，径逾三尺的藤牌将执盾之遮得严实，不露身形，只能从相接的缝隙间感应杀气，足见训练有素。
沙净天在兵书里看过“鸳鸯阵”的记载，知道将有枪矛叉戟一类的长兵自牌隙间刺出，便能一击砸毁一盾，另外两面藤牌也会趁他架开叉矛之际，从两面挤压过来，而后第二排的短兵、第三排的长兵持续压缩，自己纵有神力，总得挨上这么几下，原本撷抗的平衡将迅速向对方倾斜，转眼间做出了断。
——武者和士兵的根本不同在于：前者面对的是胜负，后者则是生死。
比武争胜，多半在一方见血、明显居于劣势之后，便即结束；虽偶有死局，江湖多半不会走到那一步，以免结下不解之仇，没完没了。战阵却不同，纵有投降一说，一旦开战，几千几万的厮杀是停不了的，“鸣金收兵”实际上的样子，往往是由一方大败溃逃开启，另一方追击与否告终；死亡才是宣告止战的金锣，而非江湖规矩，
世故。
江湖会在受伤，乃至分出优劣的瞬间犹豫，犹豫是否认输或宣告胜利，但兵不会。受伤会使他们断然决定逃跑，或加紧反扑，“持续伤害对手至死”更是战阵求生的第一信条，除此无他。
在沙净天看来，血
洗山庄的恶党首脑之所以吸收这批武艺有限的兵痞，正是看中了这种特质，运用得宜，足以铲除武功高出他们十倍不止的武林，以卒换将，再也合算不过。
此必定熟读兵书，或出身军事化管理的高效组织，才明白兵的好处。
可惜遇着了我——沙净天提起石剑一挥，骇的闷钝声中混杂些许骨裂，三面藤牌并着执牌之横里飞出，如遭攻城槌轰击，落地时一动不动，直如烂泥；若非背心艰难起伏，或骨碌碌地自
鼻中呛出血腻，便似死了一般，毋宁说这样还能不死，少年的劲力拿捏堪称细腻，非如表面那般粗犷悍猛。
毕竟行前老仙曾再三告诫，希望他少伤命。
谁知藤牌一去，补位的竟是两面镶钉的镔铁长楯，距离之近，已不容沙净天挥剑击开，石剑被铁楯压回胸，楯隙间狞光闪掠，钢叉短枪这才要出。
少年提腿踩住一楯，被推得屈膝高抬，蓦地一蹴，铁楯“砰！”轰然顿地，下缘土，执楯者连同身后拿叉矛的几一齐飞出，炮石般撞倒火盆柴堆；飞得最远的那个；拦腰撞上砧板台的轳辘架，整个折成可怕的直角，倒地时居然还有气，恐怕还是老仙的嘱咐救他一命。
常擒虎额际的油汗晶亮，笑容有些僵。
“天生神力”已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怪物，比怪力更可怕的不是他的游刃有余，而是那
不带喜怒的无机质，仿佛全神贯注进行着细的
作，追求完美的表现，以得到更高的赞赏；毫无热，却不容失败。
地藏庙军未因同伴的倒下而崩溃，铁楯阵被
的瞬间，不仅未遭震飞的两持刃扑来，原本觅地躲藏的、绕过沙净天逃窜的，不知何时已悄悄掩至差不多的距离内，从四面八方接连跃出，连时间差都算得极为巧妙。
少年舍了施展不开的无锋重剑，双臂连挥，不住震开来敌，臂上腿上仍不免多添伤痕；伤虽不
，却麻痒难当，不是淬毒便是涂抹了麻药，却匀不出一时半刻运功袪毒。
少伤命实在是太麻烦了。重回故土之后，他才发现陆地上的好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把他们捏死，难怪老仙要特别嘱咐，以免他在无意之间多造杀孽，有损德
。
然而这帮食魔的训练有素，此际却更教恼火。
不杀死他们要比杀死难多了，稍一犹豫便着了道。沙净天连一招带名儿的武技都不敢使，前仆后继的鬼卒们却非盲目而来；一张带着铁球的粗绳网兜罩落的同时，一名鬼卒拦腰抱住他，另三挺刀扑至，其中一的刀还是
对着抱他那的背心，少年不仅不能杀敌，还不能让敌被同伴所杀。
沙净天蹙眉长叹一声，双掌猛然下击，周身的空气被掌劲一压缩，化作两环无形刀圈儿迸出，一实一虚，实劲飞旋上升，将杯粗细的罟网绳绞成了碎面条，掉落一地；虚劲四散开来，余无不翻身栽倒，如遭薄锐的风刃砍翻。
这“披云散影”原是《大风剑》里的一式。大风乃上古神话中的凶恶鸷鸟，司风，体型极巨，振翼兴灾。此招模拟妖鸟大风回旋离地，极压劲风伤敌，以掌发之自是不如倚剑。
但沙净天偏就是不欲杀，又须斩绳网，以一成功力徒手施展，应是不致取命；而一招两劲，虚实并出，则是少年临场发挥，自有《大风剑》以来未曾有过，堪称题一遭。
试图擒抱他的那靠得最近，首当其冲，被当胸横切一刀，虽有革甲挡住，仅只皮
遭殃，双臂却无此运气，齐肘而断，残肢离体向后旋飞！
沙净天恐他无手撑持，一跤跌颅，有违老仙敕令，伸手攫他脖颈，拿捏着一把勒晕又不致勒死的力道，冷不防“飕！”一枝羽箭
穿其胸，余势未减，猛地扎少年的左大腿外侧！
◇ ◇ ◇
军荼利坠下山崖，未及至底，双手一扬，指间各箝着三枚环首长镖，如利爪般
崖壁，稍阻坠势；沿途不住被横出的树枝藤蔓拉扯弹撞，也有效地减缓下滑速度，离地约丈余高时，
巨使劲往山壁一蹬，向后弹了出去，着地连滚几匝，急忙忍痛撑起。
腿虽有些跛，支起时疼痛难当，但军荼利不觉得伤着筋骨，就算伤着了她也不在乎，白如霜就要被吃了，得赶紧——
她突然一怔，用力眨了眨仅剩的右眼，好半天才确定自砧板、篝火、虎皮椅下一路漫开，几乎流到她靴尖前的大片乌黑不是眼花，也不是油脂或水渍，而是缓缓流淌的血。
带着铁锈味的刺鼻血腥被山风带着转，只有在风停的瞬间才会突然变浓，这下她闻到了，夹杂着骇的肠腐排遗。
军荼利的独眼在黑夜比白天时更难使，不惟夜幕增加视物的负担，光亮也会。篝火和倾覆的火盆炽炭让她多花许多时间，才看清歪斜将倒的巨型砧台上，白如霜那双莹润白皙、底圆尖翘浑似蜂腹，沉甸甸的雪
兀自平缓起伏，她身上的鲜血来自一地的尸骸，郎约莫晕了过去，而非受到什么伤损。
她不是很意外。
白如霜看似明，其实胆子不大，况且被这幅地狱景象吓
晕过去也不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