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复活》。她只是穿着那件丝质的睡裙,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窗外,没有月亮。
我没有听到哭声,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安静得,像一座没有生命的、冰冷的雕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那个一动不动的、瘦削的背影,我心里,却比任何一次看到她哭泣都更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难过。
(8)
那个夜晚之后,妈妈那副紧绷的盔甲似乎变得更厚,也更冷了。
她的生活,陷了一种近乎于苦行僧般的、严苛的自律之中。「请记住/\邮箱:ltxsbǎ/@\Gmail.com \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她不再梦游,也不再说梦话。她只是睡得越来越少,常常我半夜醒来,还能看到客厅的灯亮着,她一个
,坐在灯下,或者看书,或者对着那些画满了流程图的纸张发呆,像一尊不知疲倦的、用来看守黑夜的雕像。
那台红色的电话机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哑。它不再响起。那个儒雅的吕叔叔,和他所代表的那个遥远、高级的世界,仿佛一夜之间,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蒸发了。
那些曾经准时出现在门箱里的鲜牛
,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需要用开水冲泡的、带着一
甜腻味道的麦
。那些崭新的、带着墨香的课外书,也不再出现。我的书桌上又变回了只有课本和那几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连环画。
生活,仿佛被打回了原形。回到了那个夏天之前,那个清苦、封闭,但至少是安稳的、属于我们母子俩的世界。
但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出现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妈妈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发起了抗议。她开始频繁地痛,家里的抽屉里,多了一瓶白色的、装着芬必得的药瓶。她吃饭的胃
也变得很差,常常是扒拉几
白米饭,就说饱了。她瘦得很快,那件米白色的风衣,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
,像挂在一个单薄的衣架上。
工作,成了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避难所。她比以前更疯狂地投到工作中,像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繁重的劳动,来耗尽自己所有的
力,从而没有力气,再去想那些让她痛苦的事
。
但很快,我发现,连这个她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不是有批评她,也不是有
给她使绊子。恰恰相反,妈妈的工作突然之间变得轻松了。
以前,我们家的晚饭时间,总是不固定的。常常是我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她才从单位里,带着一身疲惫和满脑子的数据回来。而那段时间,每天下午五点半,天还没擦黑,她就已经准时地出现在了家门。
她不再需要加班,也不再把那些厚厚的文件袋带回家。我们家的那盏40瓦的台灯,晚上亮起的时间越来越短。
起初,我还有些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有更多的时间陪我了。但很快,我就发现,一个清闲下来的妈妈,比那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妈妈,更让我感到不安。 她有了大把的时间。她会把家里本就已经一尘不染的地板,拖上三四遍;会把我所有的衣服,不论新旧,都拿出来,重新洗涤、晾晒、熨烫、叠好。
她甚至开始研究起了各种复杂的菜式,照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来的、名叫《家常菜谱500例》的书,尝试着做一些比如糖醋里脊、鱼香丝这样需要复杂工序的菜。
我们家的饭桌,前所未有的丰盛起来。但屋子里的空气,却前所未有的压抑。
因为妈妈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是没有表的。她只是在机械地、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去填满那些突然多出来的、大段大段的空白时间
。她像一个习惯了高速运转的陀螺,突然被强制停了下来,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能徒劳地、用一种更剧烈的方式,在原地空转。
我开始怀念以前那些,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我说话,一边在稿纸上飞快地计算着什么的夜晚。虽然她很忙,但那时候的她,是有用的,是被需要的。 而现在,她像一个被放逐到了孤岛上的
,拥有了大片的、无边无际的时间,却不知道该用它们来做什么。
我能感觉到,她正在慢慢地枯萎。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舅舅程伟正坐在我们家客厅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而是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妈妈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做着饭。
舅舅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用一种担忧的语气问我:“晨晨,你妈……最近在单位,是不是不顺心啊?”
我摇了摇。
“那就怪了,”舅舅挠了挠,脸上满是困惑,“我听棋牌室的老张说——他儿子就在你们局办公室开车——他说,以前啊,你们吕局长三天两
就要点名找我姐去办公室谈工作,有时候一谈就是一两个小时。可最近这几个月,一次都没叫过。局里那个什么最要紧的”税改成果汇报“小组,也没让她进。老张他儿子说,现在局里最红的,是那个新来的王大学生,吕局长到哪儿都带着他……” 舅舅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只觉得,有一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从我的脚底,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
那天晚上,舅舅程伟最终还是被妈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默,给“请”走了。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走的时候,连晚饭都没敢留下来吃。
我们家的空气,在那之后,陷了一种更
的、令
窒息的寂静。
但奇怪的是,就在那片不见底的寂静之上,我们家属院,乃至整个县城的生活,却像一锅被烧开了的水,突然变得喧嚣、嘈杂,充满了各种各样新鲜、荒诞,又让
眼花缭
的事
。那段时间,我的注意力,被这些接踵而至的、看似与我们家毫无关联的热闹给彻底地吸引了过去。
第一件大事,是从我们家属院那几棵巨大的香樟树开始的。
一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刺耳的、“嗡嗡嗡”的电锯声给吵醒了。我从窗户往外看,看到几个穿着园林绿化工作服的工,正在砍我们院子里那几棵比我们楼还要高的香官树。那几棵树,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长在那里,夏天为我们遮挡烈
,秋天
落下一地金黄的叶子。
家属院里的退休老们都急了。他们围着工
,七嘴八舌地质问为什么要砍树。带
的工
,很不耐烦地拿出了一张盖着红章的文件,说这是“县里统一规划,创建文明卫生城市”,这些老树树根
长,
坏下水道,而且遮挡光线,容易滋生蚊虫,必须全部砍掉,统一换成“美观大方”的冬青和灌木。
老们说不过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巨大的、需要两个
才能合抱的树
,在一阵阵令
牙酸的电锯声中轰然倒下。
那一天,我们家属院,第一次,完完整整地,露在了刺眼的、毫无遮挡的阳光之下。
第二件大事,是关于“网络”。
林海峰的爸爸,那个有钱的林老板,在我们县城里,开了第一家网吧。就在我们学校附近,以前是一家倒闭了的录像厅。
那地方,成了所有男孩的天堂,和所有家长的噩梦。每天放学,都有成群结队的、穿着校服的男生,像着了魔一样,涌进那个挂着“冲族”招牌的、昏暗的门
里。里面,总是传来激烈的、电子合成的枪炮声和厮杀声。
林海峰,理所当然地,成了那里的国王。他不再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