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镇住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和我,曾文静,林海峰,我们所有,都不一样。她不属于我们那个由分数、电脑和新衣服构成的、孩子的世界。
她像一个从成年的世界里,不小心走错了片场的、小小的灵魂。
雨停了。我把毛巾还给她,抱着酱油瓶回了那个败的土产公司。
从那以后,我每天下午,都会有意无意地,溜达到她家门。有时候,我会看到她在院子里,帮她那个步履蹒跚的外公晾晒
药。有时候,我会看到她踩着一张小板凳,吃力地修补着屋檐上漏雨的瓦片。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总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
那个瞬间,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承担起家庭重担
的成熟,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
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我要回县城了。我鼓起我所有的勇气,把妈妈给我买的那只还没怎么玩过的、崭新的铁皮发条青蛙,用一张报纸包好,送到了她家门。
她收下了。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不要。
她只是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她把手帕打开,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的东西。
“这是冰糖。”她说,“我外公自己熬的,润肺。送给你。”
我接过那几块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冰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那个暑假,和郑文清的相遇,就像一场没有对白的、刻的电影。它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让我对生活这两个字,有了一种更沉重、更早熟的理解。 当舅舅骑着他那辆
自行车,把我重新带回那个熟悉的、充满了压抑气息的县城时,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我推开家门,看到妈妈正站在客厅里。
她瘦了更多,但神却很好。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合体的
蓝色套装,脚上是一双半高跟的皮鞋。她的
发,
心打理过,脸上,还化着我看不懂,但感觉很职业的淡妆。
她不再是那个只属于我的、穿着家居服的妈妈了。她看起来,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陌生的战士。
“晨晨,回来了?”她对我笑了笑,“快收拾东西,妈妈明天,要去市里,参加一个月的培训。”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熟悉的疲惫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义无反顾的决然。
(8)
妈妈去市里参加培训的那一个月,是我记忆里,最漫长,也最奇怪的一个月。
她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她把我叫醒,把一叠用信封仔细装好的、零零散散的饭票和钱,到我手里。她蹲下身子,帮我把衣领理了又理,那双总是很温暖的手,此刻却有些冰凉。
“晨晨,妈妈不在家,你要听王阿姨的话,自己按时吃饭,好好写作业。”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里,却藏着一片我看不懂的、不见底的海。www.LtXsfB?¢○㎡ .com
我点了点。
她就那么走了,没有回。我站在窗前,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黎明前那片青灰色的晨雾里。
那一个月,我们家彻底地成了一座孤岛。
妈妈不在,屋子里那熟悉的、混合著檀香皂和她独有体香的味道,一天比一
天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旷的、带着灰尘味的寂静。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电话机旁,看它有没有响过。但它总是沉默着,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哑。
培训的前两个星期,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在固定的八点钟,从市里打来电话。电话是打到邻居王阿姨家的,王阿姨会扯着嗓子,在楼道里喊我的名字。每一次,我都会像一只听到了主呼唤的小狗,飞快地冲出家门。
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好。那是一种我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带着一丝兴奋和新奇的轻松。她不会跟我描述城市有多繁华,而是会讲一些更具体的、我能听懂的小事。
“……晨晨,我今天在市里的新华书店,看到你上次想要的那套《郑渊洁童话全集》了,装在一个大盒子里,可漂亮了,妈妈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上。” “……我们宿舍楼下,有一家卖生煎包的,味道跟你外婆做的很像。我今天早上吃了四个。”
“……今天上课,老师讲了”反倾销税“,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过,今天才算真正弄明白……”
她讲这些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种重新找回学生时代感觉的、淡淡的雀跃。有时候,她会突然停下来,压低声音,用一种更亲密的、分享秘密般的语气说: “……你吕叔叔今天还问起你了,问你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没有。”
她中的“吕叔叔”,说得那么自然,仿佛他真的是我们家庭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员。
我能感觉到,电话那的她,是快乐的,是充满希望的。她像一棵长期处在
影里的植物,终于被移到了阳光下,每一片叶子都在努力地舒展开来。
但这种舒展,并没有持续多久。
从第三个星期开始,妈妈的电话,变得不再那么准时了。有时候会推迟到九点,有时候,甚至一整个晚上都不会响起。
就算打来了,她的话,也变得特别少。不再跟我讲那些市里的新鲜事,只是匆匆地问我几句“吃饭了没”、“作业写完了吗”,然后就挂断了。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原有的活力,变得很疲惫,很沙哑,像是在很吵闹的地方扯着嗓子喊了很久一样。
有一次,我甚至在电话里,听到了她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搓麻将的声音,还夹杂着男男的、高声的谈笑。
我问她:“妈妈,你在什么呀?”
电话那沉默了一下,然后她才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语气说:“……没,没什么。在……在跟同事们,闲聊呢。”
我不知
道什么样的闲聊,需要伴随着那么嘈杂的麻将声来进行。
那个月,我过得浑浑噩噩。白天在学校,看着曾文静和林海峰他们,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暑假的距离。而晚上,守着那部时而响起、时而沉默的电话,我又觉得自己和那个身在市里的妈妈,隔着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喧嚣而又陌生的世界。
一个月后,妈妈终于回来了。
她回来那天,是舅舅程伟开着一辆不知从哪儿借来的、旧的面的车,把她从长途汽车站接回来的。
她瘦了,也黑了,但整个,却像被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罩子给罩了起来。她不再像走之前那样,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她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不动声色的、心事重重的妈妈。
她给我带回来了那套装版的《郑渊洁童话全集》,但
到我手里时,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着摸摸我的
。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拿去吧。”
舅舅程伟看着妈妈这副样子,有些奇怪,但还是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说:“姐,你看你,去城里进修了一个月,怎么回来还一脸不高兴?是不是培训太累了?”
妈妈没有理他。她径直走进卫生间,把门关上。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妈妈并没有睡。
她一个,坐在客厅的黑暗里。她没有开灯,手里也没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