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闪电
每夜守候在埃斯克姆庙上面观察月相并用号角报告月亮变化的报月人,一天清晨眺见西方海上有只像鸟儿似的东西,正张开长长的翅膀掠过海面。
那是一艘有三层桨的大船,船遒雕有一匹马。太阳升起来了,报月人手搭凉棚一看,便伸手抓起军号,朝着迦太基吹起嘹亮的喇叭声。
家家户户都走出人来,大家都不相信别人的话,相互争执着,防波提上站满了人。最后大家认出了哈米尔卡尔的三层桨战舰。
战舰骄傲而勇猛地劈开浪花急驰而来,斜桁笔直,船帆在整个桅杆张得鼓鼓的;一排排硕大无比的船楽有节奏地拍打海水;犁铧般的龙骨顶端不时露出水面,而船艤的冲解下方,一匹头部用象牙雕成的骏马举起双蹄,仿佛在海的原野上驰骋。
到了岬角附近,风已经平息,船帆降落,只见舵手身边站耆一位没戴帽子的人,这就是他,执政宫哈米尔卡尔!他身上裹着熠熠发光的铁甲,肩上系着红色的外套,露出两条胳膊,耳畔垂着两颗极长的珍珠,浓密的黑色须髯低垂于胸前。
这吋战舰巳经在礁岩摇荡顛簸,沿着防波堤前进,人群在防波堤的铺胳石上一面跟着它走,同时大声叫喊:
”向你致敬!况福你.太阳的眼睛!解救我们吧!都是那些財主的铕!他们想要害你!你可当心啊,巴尔卡!”
他没有回答,似乎大海的风涛和战斗的喊声使他完全变聋了。但当战舰驶到通往卫城的梯级下面时,哈米尔卡尔抬起头来,抱着胳膊,仰望埃斯克姆庙。随后他的视线移向庙上面广阔澄净的天宇。他厉声对水手们发出一声命令,那艘三层浆战舰跳了起来,拣伤了竖在防波堤拐角上镇压风暴的像。战舰在浮满垃圾、碎木片、果皮的商港里推开、撞玻其他系在木粧上的船头饰有鳄鱼颚骨的船只。群众跑过来,有几个人跳进水中游来。船已经驶到头,到了竖满钉子的水门前面。水门升起,战舰驶进深邃的门洞看不见了。
军舰同城是完全分开的。外国使节到来时必须穿过两堵高墙之间的一条通道,通道向左一直通往日庙前面。这是—大片水的广场,周围一圈全是码头,上面搭着天棚遮蔽船只。每个天棚前面铈竖着两根柱子,拄头饰有阿蒙袢的角。这样,便形成了一圈继续不断的拄廊环绕水面。在军港中央的小岛上6立着诲军执政官的官邸。
水极清澈,可以看见水底铺满了白砂砾。街市的喧闹声传不到这里。哈米尔卡尔经过的时候认出了他曾经指挥过的一些三层桨^舰。
这些战舰只剩下了大约二卞几艘,都放在无拥下面的地上,有些侧躺着,有些直立着,船尾高高翘,船艏鼓凸,船身上尽是些镀金的装饰和秘的象征图案。那些獅头羊身龙尾的吐火怪物没了翅膀,凶祌恶煞已经掉了胳膊,雄牛缺『银角,——所有这些战舰的油漆都巳剥落过半,毫无生气,腐蚀朽败,但全都饱经沧桑,并且仍然散发出历次征战的气息,就像一些伤残的老兵与自己的主帅重逢。它们好饧在对他说:”我们在这!你也打败了吗了——
除了海军执政官谁也不准进人海军统帅府。只要没有证据说明他已死亡,就应当认为他始终活着。这样,元老院就可以避免多委派一个主人。对于哈米尔卡尔他们也是按照习惯这样做。
执政官走过一间空无一人的屋于。每走一步他都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甲冑、家具,等等,使他感到吃惊。他甚至在前厅的一个香炉里发现了自己在出征前焚香祈求麦加尔特
而留下的香灰。他希望,可不是这样回到迦太基!他所做的一切,他所见的一切,又在他的记忆中展幵:冲锋陷阵、放火焚烧、罗马军团、暴风骤雨、德累帕农、锡拉库萨、利里贝、埃特纳火山、埃里克斯髙地―,五羊征战一直到耶个悲惨的日子,他们放下武器,失去了西西里岛。接着,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些柠檬树林,灰蒙蒙的山岭上的牧人和羊群,于是他心跳起来,想象着如何重建一个新迦太基。他的计划、他的回忆,使他那备受海船颠簸、他的脑子轰轰作响。一种焦虑的心情使他难以忍受,空然间他变得虚弱,感到需要众种的庇佑。
于是他登上统帅府的最高层,从挂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只金贝壳里取出一只头上装有钉于的抹刀,打幵一个椭圆形小房间的房门。
墙上嵌有一些黑色的小圆薄片,给房间里透进柔和的光线。在这一徘排同样大小的圆片中间,挖有许多像骨灰存放所的骨灰瓮一样的洞,每个洞里都搁着一块喑色的、看上去分量很重的圆石。只有一些出类拔萃的人供奉这些由月亮上坠落的隔石。它们自天而降,代表了星辰、天空、火焰;它们的颜色意味着黑夜;它们的密度代表了世间事物的凝聚力。这个秘的处所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气氛。海沙给搁在这些洞里的圆石洒上一层白色,它们大槻是海风从门缝里吹进的。哈米尔卡尔用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了一遍,然后用一条桔黄色的面纱遮住脸,跪了下去,伸直两只胳賻伏在地下。
屋外的阳光在黑色的小圆片上,乔木、小III、镟涡、模样糊糊的动物在半透明的圆片里勾画出来。而这光线来得既令人害怕又十分平和,它在太阳背后,在未来的创造物所在的阴暗地空间中大概就是这样。他尽量从头脑中驱逐有关众的各种形体、象征和称呼,以便更好地把握被种种外表掩盖着的不变的精。有种星球生命力渗透的身心,同时他对死亡和一切危险有了更深刻、更透沏^蔑視,因而更加超脱了。他重新站起身来,泰然自若,无论是怜悯还是恐惧都不能便他动摇。他感到胸口发闷,便走上那个俯视迦太基全城的塔塔楼顶部。
迦太基城自上至下形成一条凹陷的长长的曲线,那些圓屋顶.庙宇、贴金房顶、庑屋、一丛丛的棕搁树、到处耀着灯火的玻璃圓球尽收眼底;而它的城墙就像是这个朝他倾侧的聚宝盆的巨大边缘。他望见下面那些港口,那些广场,庭院的内部,那些街道构成的图形,和极小极小、仿佛贴在路面上的人们。啊!假如那天早上阿农不是那么晚才从埃加特岛到来的话……!他的眼腈注视遥远的天边,一双颜动的胳膊朝着罗马的方向伸去。
通往卫城的梯级上站满了人。日广场推推搡搡,人人争看执政官出来.四处的平台上都渐渐挤满了人。有些人认出他来,便向他致敬。他退了下去,为的是让大家盼他复出的心惰更加迫切。
哈米尔卡尔在楼下看到了他那一派的所有重要党羽:伊斯塔登、舒贝尔迪亚、希克塔蒙、尤巴以及别的人。他们对他讲述了签订和约以来的种种情况:元老们的贪吝、雇佣兵的离去和去而复来,他们的要求、吉斯孔的被俘、天衣的被盗、对乌提卡的增援和放弃,但是谁也不敢告诉他与他有关的那些事件。后来又抛弃了它,准备夜间在摩洛庙的元老会议上再见。
他们刚走,门外就争吵起来。尽管有仆役阻挡,有人硬要进来,吵闹声越来越大,于是哈米尔卡尔下令将那人带了进来。
只见一个黑人老太婆走了进来,弯腰曲背,满面皱紋,不住哆嗦,情呆滞,从头到脚裹着宽大的蓝色罩袍。她走到执政官面前,两人互相注視了一会儿。哈米尔卡尔忽然浑身一震,他一挥手,奴仆们都退了出去。于是他对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小心行走,丼抓住她的胳賻把她拉到了个僻静的房阆里。
那黑人扑倒在地,吻他的脚。他猛地将她拉了起来。”你把他撂在哪里了,伊廸巴勒?”
”那边,主人^她脱掉罩袍。用袖子揩拭面孔。黑油油的肤色、颗巍巍地老态、弯腰曲背,全都消失了。原来那是一个壮健的老头子,皮肤仿佛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