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了……倘若连文字都留不住,那么我又能够向什么地方去证明,我曾经活过呢?”
苏夜白听闻此言,只觉得周遭的光线,都仿佛因她话语中的悲伤而黯然失色。他看着那个“心”字,又看了看子那淡如轻烟的魂体,默然了片刻。
他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先行了一步,站到了那子与身后那排正在衰败的书架之间,仿佛用自己那并不宽阔的身躯,为她隔开了一丝来自时光的侵蚀。
做完这个动作,他方才抬起,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缓缓开
:
“姑娘,此地的气,它能够侵蚀死物的墨,却未必能够侵蚀活
的心;它能够散去旧篇章的灵
,也未必能够散去新篇章的意念。”
“你的诗魂,尚且还有一丝没有消散。倘若你信得过在下,便请将你尚还记得的诗句,一句一句地,说给我听。”
他顿了顿,最后用一种近乎誓言的吻,补充道:
“我愿意用我的笔,为姑娘之记忆,与这时光争上一争。”
说完之后,苏夜白心知此刻便是与那无声流逝的岁月赛跑,每一息都耽搁不得,当即便就着书案,展开了带来的麻纸,并研开了墨。他依据那子断续的吟诵之声,想要将那些即将消散的诗句,先行用笔墨记录下来。
然而,墨落于纸上,却并未凝为字形。那饱含着生机的崭新墨汁,一接触到这张位于死寂之地的宣纸,竟如同如朝露坠于焦土,瞬息渗漏无踪,最终只留下了一团混沌而无意义的墨渍!
那子看见这个
景,发出了如同游丝一般的哀叹,言道:“这是没有用的,公子……此间‘死寂’之气太重,那墨祟之鬼也全是借此而生的。寻常的笔墨,在此地已如同虚设。”
苏夜白握着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看着纸上那团混沌的墨渍,又看了看那子因最后一丝希望
灭而彻底黯淡下去的魂体。他这才明白,眼前问题的根本,并非是关乎于“记忆”,而是关乎于“存在”。此地的法则,它所正在拒绝的,并非是新的文字,而是任何形式的、新的“生机”。
一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苏夜白。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手中的画笔,竟然是如此的苍白。他能够绘尽天下万物,却绘不住正在流逝的光
;他能够
退妖邪鬼祟,却抵挡不住这种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
的“消亡”。
他看着子那即将如朝霞般散去的魂影,一种
沉的
感弥漫开来。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刻,苏夜白忽然想起了自己对抗墨祟之鬼的手段。
“死寂之气……墨祟……”
他喃喃自语,目光骤然一亮,猛地看向自己的中指。是了!既然湿死寂能滋生墨祟,那至阳至清的生气,为何就不能孕育出新的灵光呢?先前用来对抗那污秽之鬼的手段,或许正是此刻唯一的
局之法!
苏夜白凝视着对方几近透明的指尖,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姑娘,寻常笔墨都是死物,其滞,恐怕难以与这时光的洪流相抗衡。在下之血,虽有几分活
的阳气然而它的
质又过于猛烈,如夏
焦阳,若直接施为,恐怕会灼伤姑娘的魂体。”
他话音一顿,将指尖悬于砚台之上,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意:
“但是,如果以血为引导,与墨一同使用,用我的‘生气’作为舟船,来渡送姑娘的‘灵’渡过这条死寂的河,或许有一线生机。然而此举我未曾试过,险峻异常,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之
局。”
“此约,”他最终这样问道,声音虽轻,分量却重如千钧,“姑娘可愿与我共赴?”
那子闻听此言,眼中那点将熄的光焰骤然一跳。她低
看着自己正在消散的身躯,又抬
望向苏夜白悬于砚上的手,眸中闪过万千
绪——有对虚无的恐惧,有对过往的留恋,而这一切,最终都尽数化为了一种
釜沉舟般的决绝。
“公子……”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清晰,仿佛用尽了百年来积攒的所有力气,“这最后一缕残魂,与其被时光无声磨灭,不如为我的诗篇,焚尽此身,来争一个存在过的明证!”
言罢,她的魂体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华,义无反顾地化作一道清皎流光,如百川归海,似星瀑垂天,尽数灌注于苏夜白的笔尖之上!
苏夜白只觉笔尖骤然一沉,一浩瀚而凄美的意念混合着无数诗篇的碎片,瞬间涌
他的心神。他不再犹豫,指尖用力,殷红的血珠坠
砚中,与那浓墨及璀璨的魂光激烈
融后,竟焕发出一种奇异而蓬勃的生机。
他饱蘸此墨,挥笔于素纸之上。画的,是那首她已无法忆起的绝命诗的意境——孤灯对冷月,素衣映幽窗,形影相吊,凄清骨。
随即,他在画旁提笔,那失传的诗句如同自有生命般,自他笔尖流淌而出:
“残烛凝泪照夜永,
素笺无字锁愁。
幽魂一缕寄寒月,
犹向秋风忆旧游。”
当这最后一笔落下,那“游”字的墨迹犹自淋漓未,整幅画卷却猛然
发出温润而磅礴的光华!文心与魂力相互
织,血气与墨韵彼此纠缠,竟然在这画卷之上,开辟了一个独立于时光之外、仅存于诗意之中的
神世界。
画卷的光芒渐渐隐去,而阁楼之中,那子的魂体,却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她的声音,仿佛从画中传来,带着几分安定,亦带着几分虚弱。
“多谢公子……”画中传来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小子姓墨,名怀素。从今以后,便要叨扰公子了。”
苏夜白看着画卷,画中子素雅清丽,
如其名。他心中既感念其遭遇,又敬佩其才
,便不愿再以“姑娘”这等生分的称呼相称。他思忖片刻,对着画卷用温和的言语回答道:“怀素姑娘言重了。既然姑娘是以笔墨为魂,在下便斗胆称一声‘墨娘’,不知是否可以?”
画中传来一声轻笑,似是默许。
紧接着,那声音继续传来:“这幅画虽然能够存续我的魂
魄,却如同是没有根的浮萍。我如果长久地寄身于此处,而没有‘气’的滋养,魂魄恐怕将会
渐沉寂,最终化为画中的一处景观,再也没有了思想。”
苏夜白到了此刻,才完全地明白了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他郑重地将那画卷轻轻卷起。他知道,自己手中所捧的,已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一个无依的魂魄与一段不该被遗忘的才。
他对着那幅画,如同是对着画中的,用一种温和而珍重的语气开了
:
“墨娘,孤舟已成,总需一避风之港。”
“苏某的家中虽然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足够的,这便随我回去吧。”
贴主:留立于2025_08_29 3:05:42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