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裁纸刀,聚会神地削着一根竹子。地上,已经堆了一小堆青白色的、带着一
清香的竹篾。
“晨晨,回来了?”他看到我,抬起,脸上露出了那种我熟悉的、属于发明家的、神秘的笑容,“快来看,舅舅给你做个好东西。”
我凑过去看。他把一根削好的、细长的竹篾,用火柴点燃的蜡烛,小心翼翼地烤着,把它烤软,然后慢慢地弯成一个圆润的、像月亮一样的弧度。
“这是嘛?”我好奇地问。
“做风筝!”舅舅得意洋洋地说,“过两天,就立春了。老话说,‘立春要放晦气’。咱们做一个全县城最大的风筝,把咱们家这一个冬天的倒霉事儿,都让它给带走,带得远远的!”
那个下午,舅舅就在我们家那间小小的客厅里,用他那双因为常年打牌而指节有些粗大的手,极其灵巧地做着那只巨大的风筝。他用竹篾,扎出一个匀称的、像蝙蝠一样的骨架。又用妈妈做衣服剩下的、白色的棉布,仔细地蒙在骨架上。最后,他拿出我那盒还没怎么用过的水彩笔,在那片雪白的布面上,画上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看起来很威风的、彩色的孙悟空的脸。
风筝做好的那天,天气很好。前几天的霾一扫而空,天上挂着一个亮晃晃的、像咸蛋黄一样的、冬
里难得一见的太阳。
舅舅扛着那只比我还高的、巨大的孙悟空风筝,带着我,去了我们县城南边那片收割完稻子后、光秃秃的田野上。
田野里的风,很大,也很硬,吹在脸上像被小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
舅舅把那卷长长的、用旧报纸捻成的线,到我手里。他自己则举着那个巨大的风筝,迎着风费力地往前跑。
“跑!晨晨!快跑!”他一边跑,一边扭过,对我大声地喊着。
我抓着那根粗糙的、冰冷的线,也跟着他,在那片坑坑洼洼的、结着一层薄冰的田埂上,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起来。
风筝,在舅舅的手里,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像一面巨大的、想要挣脱束缚的旗帜。
“放线!快放线!”舅舅大喊着。
我赶紧松开手,那卷旧报纸捻成的线,像一条有了生命的蛇,飞快地从我手里挣脱了出去。
那只画着彩色孙悟空的脸的、巨大的风筝,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舅舅的手,朝着那片灰白色的、空旷的天空飞了上去。
它飞得很吃力,一会儿往左偏,一会儿又猛地往下坠。好几次,我都以为它要掉下来了,可每一次,它都能在即将撞到地面的时候被一阵突然刮过来的、更强烈的风给重新托起来。
最后,它终于飞稳了。
它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彩色的墨点,挂在那片广袤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寂寥的天空里。
舅舅叉着腰,站在田埂上,气喘吁吁地,仰着,看着那个小小的墨点。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和一种心满意足的、孩子气的笑容。
“看见没,晨晨,”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语气里,充满了骄傲,“飞起来了!咱们的晦气,都让它给带走了!”
我看着那个在天上,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的风筝。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舅舅跟我说过的、那个关于“风筝和线”的比喻。
我低下,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根已经被放到了尽
的、绷得紧紧的、连接着那个遥远墨点的线。
我忽然觉得,我们每一个,都像一只风筝。
我们总想着往天上飞,飞得越高越好。
可我们却忘了,不管我们飞得多高,多远,那根决定我们命运的线始终都攥在别的手里。
而那个放线的,他什么时候会累,什么时候会不耐烦,什么时候,会松开手,或者,把线收回来,我们永远也不知道。
那只画着孙悟空脸的巨大风筝,最终还是断了线。
就在它飞到最高处,变成一个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小小的黑点时,一阵不知从哪儿
刮来的、强劲的横风,猛地扯了一下。我只觉得手心一空,那根绷得像琴弦一样的线,就那么“啪”的一声,从最细弱的地方断掉了。
我和舅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属于我们的“孙悟空”,像一片失去了方向的、无助的树叶,摇摇晃晃地朝着西边那片灰蒙蒙的、看不见尽的群山飘了过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妈的,”舅舅看着空空如也的天空,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唾沫,“晦气!真是晦气!”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觉得,那只断了线的风筝,像极了打完那通电话后我们家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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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们家那熟悉的、带着淡淡檀香皂味的空气里,开始悄悄地,混进了一丝新的、陌生的气息。那是一种很淡的、类似于医院里消毒水和某种青
药膏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妈妈新买的一种漱
水的气味。她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很久。我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反复的、含着水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还买了一面新的镜子。那是一面小小的、可以折叠起来的、带塑料花边的化妆镜。她会把那面镜子,立在饭桌上,然后,对着镜子里的,仔仔细细地,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小小的镊子,一根一根地拔着自己眉毛上那些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杂毛。
她的眉,总是微微地蹙着,那表
,不像是在变美,更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枯燥、却又不得不完成的工作。
那个星期六的下午,天气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妈妈说她要去单位,把一些积压了很久的旧报表给整理归档。她说,与其在家里看着窗外的
天发呆,还不如去单位
点活,心里踏实。
她似乎有些不放心我一个在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算了,你跟我一起去吧。就在办公室里写作业,也省得我总惦记着你有没有
跑。”
税务局的大楼,在周末的傍晚,显得异常的安静和空旷。长长的走廊里,只有我们俩的脚步声在回响。妈妈的高跟鞋踩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又孤独的声音。
妈妈的办公室,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摆着七八张一模一样的、掉了漆的铁皮办公桌。空气里,有一很好闻的、混杂了旧纸张、墨水和淡淡灰尘的味道。妈妈把我安排在她自己的座位上,给我布置了一张数学卷子,然后,她自己,就抱着一摞厚厚的、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旧报表,去了隔壁
的档案室。
我没什么心思写卷子。我坐在妈妈那张吱呀作响的转椅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属于她的、陌生的世界。
她的办公桌,和家里一样收拾得一尘不染。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我们家属院所有住户的电话号码表,和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我们税务局的集体合照。照片上,妈妈还留着长发,穿着那身蓝色的税务制服,站在一群同样穿着制服的
中间。她没有笑,只是微微地昂着
,眼神里,带着一种我熟悉的、属于她的清高和倔强。
桌子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泡着几根胖大海。我拿起杯子,闻了闻,一淡淡的、带着一丝苦涩的甜味钻进我的鼻子里。我想,她平
里,大概就是喝着这种东西,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像天书一样的报表的。
我正端着杯子出神,一个我最喜欢玩的、那种用两块磁铁吸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