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的轻响,听着她一个吃饭时,那几乎听不见的、细微的咀嚼声。我们家的那张方桌,不大,但那天晚上,我觉得它像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广场。
我一直在等一个声音。
一个急促的电话铃声,或者是一阵愤怒的、用力的敲门声。
我想象着,吕叔叔开着那辆黑色的奥迪,在路上,突然发现车子不对劲。他停在路边,看着那只慢慢瘪下去的胎,眉
紧锁。然后,他会想起什么,会立刻掉转车
,开到我们家属院楼下,怒气冲冲地上来质问。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
那一晚,异常的安静。静得,连楼下王阿姨家那只大黄狗,偶尔梦呓般的呜咽声,都能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那根被我偷偷扎了一下的大针,像一颗被我扔进了
海里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的
花,甚至连一个气泡都没有冒出来。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学校。
那天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的脑子里全是那只正在慢慢漏气的、黑色的胎。我一会儿觉得,是我的力气太小,那根针,根本就没有扎进去;一会儿又觉得,或许是漏气太慢了,吕叔叔还没有发现。
这种不确定,像一只小小的、带毛的虫子,在我心里,爬来爬去,让我坐立难安。
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我像一个急于想知道考试成绩的考生,又一次,绕远路,去了那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巷子。
巷子里空空如也。
那辆黑色的奥迪,不见了。它昨天停过的那个地方,只剩下几片被风吹落的、枯的梧桐树叶,和地面上,一个不太明显的、被
胎压过的痕迹。
我站在那里,心里空落落的,像一个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多余的。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像一个怀揣着巨大秘密的、蹩脚的间谍。我每天都会去那条巷子“巡视”一遍,可那辆黑色的奥迪,再也没有出现过。妈妈的生活,也和往常一样,平静得像一不起波澜的古井。她按时上下班,按时做饭,按时看那些从市里寄来的文件。她脚上那双浅灰色的丝袜,脚后跟处的泥点,也早已被她清洗得
净净,看不出任何痕迹。
一切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那场自以为是的、英勇的反抗,像一个无观看的、愚蠢的笑话。
没有了电视,我们家的晚上,就变得异常安静。静得能听见窗外那棵树的叶子,被秋风吹落时,打在地面上的、细微的“沙沙”声。
妈妈开始有了新的习惯。thys3.com她会在晚饭后,点上一盘蚊香,搬一张小竹凳,坐在我们家那扇朝北的窗户前,一针一针地,给我织毛衣。那是一件灰色的毛衣,毛线是她托
从市
里买回来的,据说很暖和。她的动作很熟练,两根竹制的毛衣针,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发出“嗒、嗒、嗒”的、极有规律的轻响。
我则坐在她对面的小书桌前,假装很认真地,在看一本从曾文静那里借来的、名叫《读者》的杂志。
那本杂志,比我们课本上的文章,有意思得多。有一篇文章,我印象很,讲的是一个叫拉萨的、很遥远的地方。文章里说,那里的天,蓝得像一块刚被洗过的、
净的玻璃,云彩,白得像一团团的棉花糖,伸手就能抓到。还说,那里的
,都很信佛,他们会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用身体,一步一步地,丈量着去往圣城的路。
我当时就觉得,写这篇文章的,一定是在骗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傻的
呢?路是用来走的,怎么能用身体去量呢?
我也是这样的。想不通的事
,就觉得一定是别
在撒谎。
正对着那篇文章犯晕,肩膀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是妈妈。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毛衣针,站到了我的身后。
“又在看这些没用的闲书。”她说着,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责备的意思。她伸出手,把我那本摊开的杂志,拿了过去。
她的手指,很长,也很白,因为常年做家务,指尖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我看到,她今天,给自己的指甲,涂上了一层新的颜色。不再是以前那种张扬的、蔻丹般的红色,而是一种很浅很浅的、近乎于透明的色。
ltxsbǎ@GMAIL.com?com<那颜色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温润的、像珍珠一样的光泽,让她那双手,看起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属于
的、不那么张扬的
致。
她拿着那本《读者》,一页一页地,慢慢地翻着。她翻得很认真,像是在检查我的作业。当她翻到那篇讲“拉萨”的文章时,她的手指,停了下来。
“拉萨……”她看着那两个字,轻轻地,念出了声。那声音,很轻,很轻,像在说一个她从未去过,却又在梦里,见过很多次的、遥远的地方。
她看着那篇文章,看了很久。久到她手里的那本杂志,都因为出了神,而微微地,垂了下去。
我看到,我们家那盏昏黄的、十五瓦的灯泡,光线从她的顶,照下来,在她那
刚刚洗过的、还带着一点
气的短发上,投下了一小圈柔和的、毛茸茸的光晕。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留下了一小片扇形的、淡淡的
影。
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安静的雕塑。
我不知道她在那篇文章里,看到了什么。是那片像玻璃一样蓝的天空,还是那些用身体丈量着道路的、虔诚的?
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说不出的难过。
我忽然觉得,我妈妈,她也很像那些去往拉萨的。
她也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用她那双涂着淡淡色指甲油的、漂亮的手,用那一针一线的、永不停歇的劳作,在我们家这间充满了烟火气和霉味的小屋里,沉默地丈量着她自己的、那条看不见终点的、去往圣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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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那件灰色的毛衣,妈妈织了很久,从秋天第一片梧桐叶落下来开始,一直织到我们县城里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薄雪。
那场雪其实算不上雪,只是些细小的、像盐粒一样的冰晶,夹杂在冷的、
湿的冬雨里,落下来一沾到地面就化成了水。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教我们数学的,是一个姓王的男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没两年,很年轻,脾气却很大。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讲台上,一边唾沫横飞地讲着那些我们听不懂的
兔同笼,一边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下面巡视。
曾文静因为感冒一直在小声地咳嗽,王老师大概是觉得她的咳嗽声,打扰了他讲课的兴致,讲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我们这边。
“有的同学,自己不想听课,就不要影响别!”他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寂静的、有些沉闷的教室里,来回地拉扯。
曾文静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她赶紧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出。可就在这时,她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剧烈的咳嗽。
王老师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他拿起讲台上的一根白色的笔,想都没想,就朝着我们这边,狠狠地扔了过来。
那根笔
,擦着曾文静的耳边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身后那排一个男生的课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