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话那的话语,妈妈那原本紧绷的、像要断掉一样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她紧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地张开了。她那双一直盯着地面、不敢抬起的眼睛,也慢慢地,抬了起来,看着面前那片
空无一物的、黑暗的墙壁。
电话那又说了一会儿。妈妈只是“嗯”、“嗯”地应着,声音里的那种紧张和恐慌,正在一点点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愧疚和某种如释重负的复杂
绪。
最后,我听到妈妈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我知道了,谢谢您。您也……早点休息。”
她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妈妈还举着那个已经没有了声音的听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看到,她慢慢地,把听筒放了回去。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台红色的、冰冷的电话机外壳。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件滚烫的、却又舍不得放手的烙铁。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走进卫生间。
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我知道,她想洗掉的,不仅仅是身上的雨水,更是那份让她无所适从的唐突以及那份因为自己“坚守了底线”,却又仿佛误解了别的、巨大的、无处安放的愧疚。
我用被子,死死地蒙住了自己的。
那时候我还没明白。
在成年的世界里,有些拒绝,并不是结束,它恰恰是另一场更漫长、也更磨
的拉锯战的真正开始。
(7)
那个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但也终有尽。当家属院窗外那棵高大的香樟树,重新抽出
绿得近乎透明的新芽时,春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的生活,也似乎随着季节的更替,重新回到了某种固定的轨道上。妈妈依然忙碌,但那种紧绷得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神经质,似乎被她用一种更强大的、后天习得的平静给包裹了起来。她会在夜里,一边听着复读机里流淌出的、舒缓的钢琴曲,一边在灯下,一丝不苟地用红蓝两种颜色的笔修改着那些我看不懂的税改流程图。
而我,则重新回到了学校,回到了那个由笔灰、课间
的广播声和同桌曾文静身上淡淡的墨水香味所构成的、熟悉的世界里。
曾文静的病,在开学后不久终于好了。www.LtXsfB?¢○㎡ .com但重新回到座位上的她,却像是被一场大病抽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她的话变少了,也更少笑了。以前,她会在自习课上偷偷地在稿纸上画小
,或者跟我讲她周末又看了什么有趣的课外书。但现在,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整节课。
她的
眼神,也常常会变得很飘忽。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明明看着我,但那目光却像是穿透了我,落在了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有一次,上语文课,老师让大家用“虽然……但是……”造句。
到曾文静时,她站起来,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很轻,但全班同学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家那盆茉莉花,虽然每天都浇水,晒太阳,但是……它还是生病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忧伤。全班同学都觉得这个句子造得很奇怪,但只有我知道,她说的可能并不仅仅是那盆花。
放学后,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快到她家楼下时,她会习惯地放慢脚步。那栋楼里,不再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
感到窒息的、死寂般的安静。
“我爸爸最近,很喜欢喝酒。”有一次,她突然没没尾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地说:“喝酒……伤身体。”
“他以前不这样的,”她低着,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妈妈说,他是……工作上,不顺心。”
我能感觉到,她在用这种小心翼翼的、碎片化的方式,向我这个她唯一能信任的同类,发出一种寻求共鸣的信号。而我只能像个无能为力的哑一样,沉默地听着。
我们俩,就像两只过早地感受到了寒意的小动物,下意识地想要凑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
。
林海峰,则以一种更彻底的方式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他那个新世界来吸引或攻击我们。他彻底地沉浸到了那个由电脑和网络构筑的、我们无法企及的世界里。
他的座位,被调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他上课的时候,不再睡觉或捣,而是会把一本很厚的、印着奇怪英文和代码的、名叫《电脑
好者》的杂志,夹在课本里看得津津有味。课间的时候,他会和几个同样家境不错的男生,围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讨论著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题。
“……昨天晚上,我又在石墓阵烧了一夜的猪,了一本《半月弯刀》!” “……真的假的?你现在多少级了?我才刚学会召唤骷髅……”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属于成年的、秘而不宣的骄傲和兴奋。他们有属于自己的黑话,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荣耀。那个世界,将我和曾文静,以及教室里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彻底地排斥在外。发^.^新^ Ltxsdz.€ǒm.^地^.^址 wWwLtXSFb…℃〇M
这种无视,远比他之前任何一次挑衅,都更让我感到那道鸿沟的巨大和冰冷。
我们三个,就像三条行驶在不同航道上的小船,虽然还同处于一间教室里,却已经渐行渐远,驶向了各自完全不同的、由家庭所铺就的未来。
那道已经存在的裂痕,是在期中考试之后以一种近乎于羞辱的方式,被彻底地撕开的。
那次考试,我考得很差。因为外公生病,因为家里发生的种种变故,我落下了很多功课。我的数学第一次没有及格。
曾文静,依然是班里无可争议的第一名。她的名字,被红纸写在光荣榜的第一行,贴在教学楼最显眼的位置。
而林海峰,则考了全班倒数第三。他的试卷被老师用红笔画满了叉,惨不忍睹。
但在考试成绩公布后的第二周,一件让我们所有都意想不到的事
发生了。
林海峰的爸爸,丰泰集团的林老板,以公司慈善的名义,向我们学校捐赠了一个全新的电脑教室。二十台崭新的、白色的联想电脑,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间新装修的教室里,屏幕上还贴着蓝色的保护膜。
在那个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用一种极其激动和高亢的语调,在国旗下,对林老板的“慷慨义举”和“对教育事业的无私奉献”,表示了最衷心的感谢。 然后,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林海峰,这个全班倒数第三的差生,作为“捐赠方的学生代表”被请上了主席台。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明显是新买的名牌运动服,从校长的手里接过了一张写着“捐资助学,系教育”的、巨大的红色奖状。
那一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那副因为尴尬和不知所措而显得有些僵硬的笑容上。台下,他的父亲林老板,那个总是叼着雪茄、满脸横的胖男
,正站在一群校领导的簇拥中,满面红光地为他鼓着掌。
我站在队伍里,看着主席台上那个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