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老祖宗,您是最明白的。孙儿年轻不懂事,
瞎鼓捣点东西,本想着等真弄出点名堂,能孝敬您老人家了,再给您个惊喜。谁
知……谁知还没影儿的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连宫里都知道了似的!这要是让
有心人听了去,参孙儿一个『聚敛奇技淫巧、心怀叵测』的罪名,岂不是给府里
招祸?连累老爷(贾赦)和叔父(贾政)的官声?孙儿想想都后怕啊!」他直接
把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风险」和「家族安危」的高度!
这番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贾母眼中因玻璃杯而燃起的热切。老太太捻佛
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却精明的老眼深深看了贾琏一眼。王夫人端茶的手也放
了下来,眉头微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贾琏点出的「招祸」二字,正中她们
这些深宅妇人最忌惮之处!
贾母沉吟片刻,脸上慈祥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着敲打:「琏儿这话,倒也
有几分道理。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也要懂得藏拙,更要谨言慎行!莫要学那
猴子掰苞谷,还没到手就嚷嚷得满山皆知!平白惹祸上身!」
邢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老太太,话虽如此,可这宝贝……」
「好了!」贾母不悦地打断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琏儿既说了是瞎鼓
捣,耗费巨大,成不了气候,那就随他去!府里的大事小情还不够你操心的?盯
着哥儿屋里一个丫头做什么?没的让人笑话我们府里眼皮子浅!」
邢夫人被当众斥责,脸涨成了猪肝色,讪讪地不敢再言。王夫人眼观鼻鼻观
心,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贾琏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暂时堵住了这群豺狼的嘴。他连忙躬身:「老祖
宗教训的是!孙儿谨记!定当安分守己,绝不给府里招祸!」他准备告退。
「等等。」贾母却忽然又开口了。她浑浊的目光在贾琏身上停留片刻,又缓
缓掠过那对依旧在桌上流光溢彩的玻璃杯,最后落在贾琏略显紧张的脸上。老太
太拨动了一下佛珠,慢悠悠地道:「你既知错,又肯用心思(虽然在她看来是瞎
折腾),倒也是份心。不过,你母亲(邢夫人)方才有一句话倒提醒了我。」
贾琏心头又是一紧。
贾母缓缓道:「香菱那丫头,终究是薛家的人,你惦记着,传出去确实不好
听,于你名声有碍,也显得我们府里没规矩。」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这样
吧,你身边伺候的人,凤丫头管得严,平儿虽好,终究只是一个。我屋里原有个
叫晴雯的丫头,模样爽利,针线女红是头一份,性子也伶俐。宝玉如今还小,用
不着那么多人。不如……就把晴雯拨给你使唤吧。也好安安心,别总盯着别人屋
里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晴雯?!那可是贾母都夸赞「模样爽利言谈针线皆不及她」的丫头!是老太
太亲自调教出来,原本预备给宝玉的!如今竟然……要给了贾琏?
王夫人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阴
霾与不悦!邢夫人更是目瞪口呆。探春、惜春等人也面面相觑。
贾琏也是心头剧震!他万万没想到,贾母竟会抛出晴雯这颗棋子!这绝不是
简单的赏赐!晴雯是贾母的心腹,性子刚烈如火,眼明心亮,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无异于在二房插了一根贾母的眼线!老太太这招,既全了「体面」,堵了「惦记
香菱」的闲话,更是在他这看似要「翻身」的二房身边,埋下了一个最明亮的探
子!
他看着贾母那看似慈祥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
荣庆堂的暗战,远未结束!他艰难地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躬身行礼,声音干涩:
「孙儿……谢老祖宗恩典!」
晴雯的命运,就在贾母那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千钧的一句话中。
贾琏怀揣着那对在晨光下依旧流光溢彩、此刻却只觉冰冷刺骨的玻璃杯,如
同揣着两块沉重的寒冰,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出了荣庆堂那弥漫着无形硝烟与深沉
算计的厅堂。午后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抄手游廊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贾
母那看似恩典实则监视的「赏赐」,邢夫人那贪婪愚蠢的搅局,王夫人那无声的
压迫……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让他喘不过气。
刚转过一道垂花门,准备寻个僻静处喘口气,却见前方游廊的转角处,静静
伫立着一个素雅的身影。那人正凭栏望着廊外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阳光透
过稀疏的花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正是李纨。
贾琏脚步一顿。只见这位珠大嫂子,穿着一身极其素净淡雅的衣裙。上身是
一件月白色素绫交领长袄,那颜色纯净得不染纤尘,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极细
的银灰色丝线暗绣着几丛疏朗的兰草,针脚细密,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却自
有一股内敛的清贵。下身是一条竹青色素面绫裙,裙裾垂顺,不见半点绣纹,行
走间如同水波轻漾。腰间束着一条秋香色宫绦,系着一块温润无瑕的白玉佩,再
无其他饰物。
她头上挽着家常的圆髻,只用一根光素无纹的羊脂白玉簪固定,乌发如云,
衬得那玉色愈发莹润。耳上戴着小小的珍珠耳钉,米粒大小,含蓄温婉。脸上更
是脂粉不施,肌肤莹白,如同上好的细瓷,却少了几分血色,透着一种长年寡居
的淡淡寂寥与疏离。眉如远山含黛,天然一段清愁;眼若秋水凝波,澄澈宁静,
此刻望着海棠,眼神却有些空茫,仿佛透过繁花,望见了更遥远、更虚无的所在。
鼻梁秀挺,唇色浅淡,微微抿着,勾勒出几分坚韧与隐忍的线条。
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修竹,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沉寂。阳光、花影、
游廊的朱红阑干,在她周身素净到极致的色彩映衬下,都仿佛褪去了喧嚣,只剩
下一种凝固时光般的安静。她是这满府锦绣、烈火烹油中一抹格格不入的霜色,
是喧嚣荣华里一道无声的留白。
贾琏看着李纨这素净到几乎与世隔绝的背影,心头那份在荣庆堂积攒的焦躁、
算计与寒意,竟奇异地被冲淡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尽
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自然:「大嫂子好雅兴,在此赏花?」
李纨闻声,缓缓转过身来。那空茫的眼神聚焦在贾琏身上,如同平静的湖面
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她对着贾琏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恰到
好处的、温和却疏离的浅笑,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泠而平和:「是琏二弟。刚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她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