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绕线团,一边对娘讲述他(她)们争吵的起因。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怎能和一个年轻男子钻到一把雨伞下呢?”母亲生气地埋怨道,“换了我是赵春怀,我也不高兴!”
这样的女婿难找哩。
你要想办法讨他的欢喜才对。
自从你去了省城,吴庄人谁不羡慕?有闺女的没闺女的见了娘总要说:‘你咋那样会生哩,一生生个金凤凰!’自从你做了赵福贵家的儿媳妇,你爹站到十字街井栏旁的人堆里,身杆儿也高了一截,说话底气也壮了。
文德在同学们面前也不畏畏缩缩了。
”文景娘絮絮叨叨为女婿评功摆好。
她大约嫌那毛线带出的尘土呛人,把胳膊朝左边伸得展展的,把脑袋朝向右边。
一边拆那毛背心,一边只顾望着文景。
“瞧瞧你在城里住了二年,那脸盘儿、手指比离开吴庄时还水灵鲜嫩。
你瞅瞅慧慧,干枯成个什样子?”
她一直都没想出帮助慧慧的好法子呢。
这一月十块,三月就超过咱一年的收入!文德上学的学费书费、咱家的油盐酱醋、糊窗的纸、娘吃的药、生炉子的煤、新添的小平车……,什幺不是靠这?”
好了。
我巴结人家就是了。
”文景不耐烦道。
——让人到红旗供销社捎些吃食,回去给你公婆嘴上抹抹油,保准二老替你说好话。
——再说你已经怀了人家的娃,还想怎样?”
将线团塞给母亲,从躺柜里取了钱,跑出去推了自行车,就去红旗供销社买吃食去了。
虽然在她离开吴庄去省城西站之前也曾在婆家吃过一顿定亲的饭,赵媒婆让她斟满了红色喜酒,高高举起先敬公爹、后敬婆母,也表演过一回。
但她总觉得那是在做戏、在完成一种仪式。
无论在记忆里还是从情感上,当人们乍提到婆家以及公公婆婆时,首先映入她眼帘的还是长红家那土门土院、以及他那胆小如鼠的爹和饱受蛇头疔折磨的娘。
他(她)们的公婆形象一经占据了她的记忆,暂时就谁也不能代替了。
两位老人慈祥的面容、欢喜的眼神已深入她的骨髓了。
所以,文景对赵春怀的父母也没有任何企求。
不象有的新妇一样盼望婆婆给个银锁儿、手镯子,或者埋怨公公没有交给她个传家宝物。
与此相反,文景所接受的财礼中,好多衣物都是“京壳儿”退回来的。
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挑剔。
文景觉得自己嫁人家的儿子仅仅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出于利益的驱使,是一种庸俗自私的行为。
既然在道德方面有所缺失,在其他方面就没有资格过分苛求了。
当然,这种想法与她的品性相一致。
她性格中的较真的特点就暗含着对自己的自查自省(当时的时髦叫法是严于解剖自己、有自知之明)。
另外,她品格中富有的独立精神也决定了她不爱攀缘附会。
她从来都不奢望得到她不该得到的东西,也不需要别人的恩宠和怜悯。
然而这一回文景却是主动上门讨好公婆来了。
首先是娘家的现状和吴庄的现状再一次提醒她,她必须维持自己的婚姻,重返省城西站。
这样就要努力融入赵家,使自己成为赵家家庭中重要的一员,为自己与赵春怀的重修旧好搭桥铺路。
其次,只有与法律意义上的公婆处出感情和信任,才好给慧慧说情,救一救那可怜人。
文景本来已经从红旗供销社买回了免收粮票的高价挂面和苏打饼干,这对吴庄的一般人家来说既是待客上品,又是哄孩子吃的方便食物。
都是极其实惠和珍贵的。
当她娘从赵媒婆处得知赵福贵两口子爱吃甜食时,又急忙叫文景去供销社退掉这些东西。
换成了糖水梨、糖水桃等各种罐头和糖腌的红枣儿。
售货员不肯给退货,文景还跑到红旗卫生院搬动了喜鹊呢。
文景织了两副车座儿和把手套子,也只拣漂亮的给婆家拿,惹得文德也大不高兴哩。
而且,在临走前还换上了婆婆给改过的定亲时只穿了一次的衣服。
走出门外,她娘还追出来,要她带上医书和针具。
文景的娘是处事公道的人,她说:“你以晚辈对长辈的孝顺和体贴待人家,人家才能以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和疼爱来对待你。
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嘛。
”
他家的红门绿窗和梁柱上终年不退色的油漆的对联、屋内传出的咯噔咯噔的脚踏缝纫机声,与初秋开镰后的节令极不协调,与庄户人家忙忙碌碌的气氛极不协调。
文景明显地感到自己寻了个特殊婆家,是高攀了人家。
这种感觉让她生分和拘谨。
但是,想到慧慧的处境和母亲的嘱咐,文景还是鼓足勇气,以压倒缝纫机声的女高音响响亮亮叫了一声娘。
是我。
”文景纠正婆婆的误会,抱着一大堆礼物已经来到了婆婆面前。
一边问那天回来、身体怎样等客套话,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文景。
文景这天穿了一件红底子黑花的上衣、深蓝的裤子。
都是赵春怀送给“京壳儿”的定婚服装。
因两人婚事没成,又被赵家索要回来。
赵春怀的娘在缝纫机上改了一改转送了文景。
不想这身不被京壳儿认可的衣服穿在文景身上既不趋时髦、又纯朴得体。
而且衬托着她那白里泛红的脸颊和脖颈,还十分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