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当孬老爷大大方方来到这个窝棚时,窝棚里的人不见了,有一个外地人进到村里,村里人收留了他。
清理敌匪时,孬老爷本该把看到的事揭发出来,但是,他觉得进村的那个人太老实,没忍心毁了他。可这事像笼罩孬老爷的雾,虽不重,也压着他的心。
孬老爷定定,扛起杆子顺河堤往西走,从堤坡道上去了小南河。这是一条通过小南河的小道,经过乱坟岗子,年轻人不愿从这里走,在东边,又踩出一条新道。孬老爷喜欢走熟了的路,低着头,慢慢走。
河对面有人下了水,看样子要过河,离的远,看不清他的面孔,从过河人的身影和下河的姿势,孬老爷觉得眼熟。
水不深,那人在水里走的很急,好象对这条河很熟悉。
一种不祥的预兆在孬老爷脑海里升起,默念着:“前面有窝子!”可他没有喊出来,没有即时提醒过河人,过河人一脚踩空,滑了下去。
孬老爷憋足劲,喊声响亮:“有窝子!”可是已经晚了,被淹的人在河里挣扎,头往水面上冒了冒,就再也听不到孬老爷的喊声。
等过河人被河水吞没以后,孬老爷想呼喊救人,喊声到了嗓子眼儿,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河边没人,呼喊也没用。
过河人的包裹顺河向下游漂去,孬老爷没水性,不敢下河捞,手里的杆子又够不着,只好目送漂动的包裹。
河水恢复平静,孬老爷的心潮波澜起伏,他没心思捡死鱼,空着手走回家。这天,他总走,总觉得被压着的心又被什么东西抓挠着。
晚上,何荣普来串儿门,告诉他一件事:“二倔子不知哪来的好运,早起去背河,没等着人,却捡个包裹。”孬老爷并没觉得二倔子运气好,懒洋洋的撩起眼皮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的。”何荣普显得有些兴奋:“包裹挺大,里面有穿的,还有吃的。”何荣普说着,不停的晃头。
这几天,孬老爷不再去小南河,只是偶尔向南边看上一眼,新道上有人来往,没人走旧道。
有一个人没忘旧道,从河南走过来,在淹死人的地方下了河。他叫刘宏达,如今在贺家窝棚小学教书。贺家窝棚是一个大镇,有小学还有中学。刘宏达这次回刘屯,是想把家搬到那里。
刘宏达是寒假时回的家,不知道冰层下面有深窝子。
去年秋天涨大水,河堤决口的同时,这里也冲刷出个大坑,大坑有多深?刘屯水性最好的刘占山试过,他说没摸到底。窝子在水急时会形成漩涡,水小时很平静,过路人很难看出暗存的杀机。
刘宏达心情好,下水前还描绘美好的蓝图:把家搬到镇上,合家团圆,让老娘过上几天好日子,也让老婆李淑芝见见世面。想到老婆,刘宏达觉得怪对不住她。李淑芝自从嫁过来,没享一天福,只跟他挨累受罪了!
他把水趟得很响,正在走着,觉得腿上碰到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死尸。刘宏达喊了声:“鬼!”吓得他哆嗦着往后退,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河水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宏达清醒过来,顾不得河水深浅,发了疯似的往回跑。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过的河,怎样绕回家的,没进家门,就把撞到死尸的事告诉村干部周云。周云觉得人命不是小事,便向乡里汇报。这个乡和贺家窝棚同属老八区,因为隔着河,在庞妃庙镇立个乡公所。
乡里派来三个人组成工作组,组长是乡治安助理胡永泉,还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叫朱世文。朱世文原来是刘屯人,父亲给他起名叫刘辉,后来随娘改嫁到朱家湾,连姓氏也改了。另一位年岁大,长得矮,很胖,胡子刮得干净,秃脑门子像曾经流过油。从他眼珠子溜溜转的情上,看出不像诚实的庄稼人。刘屯人说他肚子里装的都是墨水,在背后叫他“墨水瓶”。
工作组先要处理死尸。
死尸泡得久,有了浮力,被冲到窝子边上,头朝下,后背贴着水面。
胡永泉问村里人:“谁敢搬动死尸?”有人告诉他:“老黑胆子大,他敢在坟地里睡觉。”
老黑把死尸拽到胡永泉面前,胡永泉有些慌,一边摆手一边后退:“不用看,赶快找人弄个地方埋掉。”
死尸被包了席子,埋在河北岸的大柳树下。大柳树旁边都是乱坟岗子,如今又多了一位无名鬼。
孬老爷不是被找来的人,他从找来的众人中探出头,看到被淹死的人肚子胀大,仿佛要撑破紧裹着的棉衣,脸面膀肿,被河里的鱼或者水耗子啃咬过,五官残缺,很难分辨原来的模样。孬老爷撩了几次眼皮,低下头走开。
事情并没结束,过河人不能无缘无故的死,是情杀、财杀,还是阶级报复,必须有个说法。搞不出结论,胡永泉不好向上级交待,他要侦破此案。
排查工作先从报案人刘宏达开始。
刘宏达从小读书,长大教书,连杀鸡的胆量都没有。而且刘宏达发现尸体时,那个人已经死了好多天。胡永泉告诉朱世文:“用不着在这个书呆子身上费工夫。”
最后,工作组的目光集中在二倔子身上。胡永泉决定:“抓到乡里再说。”
“墨水瓶”提醒胡永泉:“现在形势严峻,动一人会连其他,稳妥起见,还得深一步了解。比如这个人的历史,这个人的社会关系,亲属都是干什么的?如果查到他或者他的亲属有历史问题,办案就会容易些。万一亲属中有在上边干事儿的,我们就避开这块粘膏药。人命关天的事,我们要慎之又慎,千万不可轻易抓人。”
调查结果,二倔子的社会关系清楚,都是庄稼人,家里和亲属没有做官的。
胡永泉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抓!”
刘屯的家门都不上锁,二倔子的房门开着,朱世文一直进到里屋。
二倔子坐在炕沿上,看老婆试穿他捡来的衣衫。目前为止,他还为捡到包裹而沾沾自喜,没把灾难和淹死人的事连到一起。见朱世文一脸凶相,没明白咋回事,便问:“小辉,你想干啥?”
朱世文把绳子套在二倔子的脖子上,说了句:“抓你!”
二倔子开始反抗,但他必定抵不过朱世文和墨水瓶两个人,被绑住的二倔子破口大骂:“我操你祖宗刘辉,从小把你当人看,没少给你吃的,你平白无故抓我,丧尽天良!”
刘辉在二倔子腿上踹一脚,回骂:“我操你祖宗,谁喜见你那点儿吃的?现在拿来喂狗,狗都不搭理!”
二倔子是被装上马车带走的,他老婆不敢阻拦,搂着年幼的小儿子在地上打着滚儿哭嚎。他的大儿子马向前在地里干活,赶回家时,二倔子已经被送到乡里。他的两个弟弟马文和马荣,知道信儿来到村口,看到车上的人都穿着制服,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拉走。只有二倔子在车上的叫骂声长久不能退去:“我没干犯法的事,平白无故抓我,我操你们祖宗!”
孬老爷去了乡里,像有话要说,可是,他看到胡永泉绷紧着的脸,没敢开口。第二天,他又偷偷去一趟,看见了何荣普。
何荣普是被传唤到乡里的,他老婆肖艳华为他捏了一把汗。临走时,何荣普的头有点儿晃,肖艳华知道丈夫心里紧张,想安慰他,又不知该说啥。何荣普说:“我只知道二倔子捡个包,别的啥也不知,不会有啥事。”
何荣普在乡里呆了一天一夜,很快就回来了,他的头晃得非常历害,脸色也不好。肖艳华很害怕,问他:“发生什么了?”何荣普把头晃得像拨浪鼓,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