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到酒吧里的几位女侍再也没有出现时,第一个走进酒吧的,并不是带着武器,
如同度假般随意从吧台上拿起食物,再以品评的眼光将女人从头扫视到脚的士兵,
而是她。
冷静,严厉的眼光看向黎塞留,只是,不可思议的,黎塞留并没有觉得如何
畏怖,纵然坚如钢铁,其雕刻成的鲜花仍旧足以夺人眼球。
片刻后,那个女性扬起嘴角,坐在了吧台前。
「一杯白兰地,加双份冰与一片柠檬。」她轻笑,看着黎塞留急忙答应,有
些慌乱地从柜台下翻出事先藏好的酒与柠檬,又补上了一句。「敬您的青春与魅
力。」
她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酒水准备好,又有些年轻德国士兵走进酒吧,不时
向她投来毫不掩饰的渴望视线,只是,尽管倚靠着吧台,身姿仍旧笔挺的高挑丽
人仅仅用眼神便阻止了所有想要小偷小摸的动作,他们规规矩矩地拿出纸钞,购
买酒水和点心。
「你的德语很好,小姐。」
一杯白兰地不算太久便消失了,黎塞留为她倒上新的白兰地,自然也加上新
的柠檬与冰块,昏黄的灯光里她的眼神看起来柔软了些,也暖了些,不像起初凌
厉如刀。
「我的祖父………是从洛林——抱歉,洛特宁根③——逃到巴黎避难,为了
躲避战争。」她补上一句,「您知道的,那个时候有许多这样的人。」
「我理解。」她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很喜欢你的头发。」
就像是被那个清冽的音色攥住般,她感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终究,矜
持的她还是未曾说出自己也很喜欢她的眼睛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来,只是老老实实
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帝国在巴黎建立了行政机构,大多数人都调遣回到了
本土,多数消失在了东线的雪原之上,只是她却一直留了下来。
作为NSDAP最为早期的成员之一,俾斯麦小姐的父亲曾经伴随着元首,参与
过那场如同暴风般的啤酒馆暴动;暴动失败后,元首被释放的那个冬日,尚未成
年的她就站在监狱门口,追随者们的最前排,发出尚且稚嫩的欢呼。
元首记住了她与家人的忠诚,那之后,她很轻松地从军校以优异成绩毕业,
加入了国防军,一路升迁得无比顺利,成为了巴黎占领军的高级军官。即便一直
以来,法西斯党都倡导着「雅利安的男女平等④」,然而,能够在古板的国防军
中以女流之身抵达如此高位,恐怕绝不是通过口号能够做到的。
她亦亲眼见过眼前的丽人那雷厉风行的姿态,与监督死刑的军官们坐在一排
的她,冷淡地扫视着被死死捆住,等待被枪决的游击队员下令开枪的神色,就如
同在酒馆里向她要一杯白兰地。
那天她试着装成无事发生,可俾斯麦还是看出了她的失态,只是幽幽叹息,
然后拥她在怀。
纵然对方乃是高高在上的侵略者,可这数年来,若不是她……
内心涌满千般愁绪,她只能低下头,亲吻眼前人的发丝,沉浸在短暂的绮恋
中。国恨与私情掺杂,又裹挟上几分禁忌,凭她浮萍之身,又要如何圈揽?
只是纵然这短暂的绮想也无法持续,怀中的丽人突然轻轻推开了她,几乎是
同时,门外皮靴钝重地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如同战鼓隆隆,俾斯麦几乎在一瞬
间便整理好自己的军服与纽扣,微微侧过脸颊,修长的指尖有节奏的敲打吧台,
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便在这同时,房门被推开,纵然是温暖的晚春时节,两位
女性却都感到某种寒冷掠过自己的面颊。
「胜利万岁!」
作出标准的纳粹礼,银发的女性在见到俾斯麦的一瞬间,绷紧了完美而挺拔
的娇躯立正,眼神从两人的身体上寸寸剜过,仿佛想要找出某种不协调感般。
「胜利万岁。」
俾斯麦平静地回礼,女性这才放下了那戴着黑色臂章的纤细手臂,坐在了吧
台的另一侧,只是那其上有着两道闪电的臂章仍旧仿佛令整个酒吧的温度都下降
了几分。
「一杯Lqueur加冰。」
那涌动着危险神色的瞳眸审视地扫过黎塞留的整个躯体,就像是想从那凹凸
有致的娇躯中榨出些什么东西;她看着黎塞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瓶带着淡
淡金色的液体倒进杯中,忽然,甚至连俾斯麦也没有反应过来,她抓住了黎塞留
的指尖,将它放到鼻端,轻轻嗅闻,然后,又来回反复地摩擦着那温润的指尖,
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格外有力——黎塞留既无力挣脱,也不敢挣脱。
「怎么了吗,欧根?⑤」
俾斯麦略带不快地出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克制。国防军与党卫军一向保持
着某种妥协的潜规则,在这里将之打破绝不是个好主意,但看着银发的丽人反复
嗅闻黎塞留的指尖,她的内心还是涌上几分愤怒。
名叫欧根的女性在丽人的指尖上一吻,然后慢慢放开了手,指尖抵在嘴唇,
似笑非笑的神色与俾斯麦那严肃的姿态形成了格外明晰的对比。
「只是一场私人的突击检查而已。」欧根眯起眼睛,眼神里流散着某种危险
的光彩。「阴沟里的老鼠们似乎有些巴黎城中的朋友,而火药和铜的气息,往往
不是那么容易被流水带走的。」
「所以盖世太保们要一个个闻过嫌疑人的手指?那可真是辛苦,无愧为帝国
的基石。」俾斯麦淡淡的回答,听不出是恭维还是讽刺。
「没有斯巴达式的辛苦劳作,帝国恐怕不会稳固。」装着甜酒的酒杯放在了
欧根面前,欧根端起它,看着其中的金色往复流转。
「我可没听说过斯巴达人会喝利口酒。」
「我也没听说过这家酒吧拿到了奢侈品贩卖执照。」
两人针锋相对地对视片刻,同时露出了笑容。俾斯麦端起酒杯,与对方轻轻
一碰,啜饮一口,欧根却将那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苍白的脸颊泛起美丽的红晕。
「有什么新鲜事吗?」
俾斯麦淡淡地出声询问。她们已认识很久,在行事残暴的盖世太保中,眼前
人是难得地总带着笑意的类型,却也因此而更令人感到危险,除了她对帝国的忠
诚,俾斯麦什么也不能确定。
「和过去一样。」欧根舔了舔嘴唇,眼神里还是带着那愉悦的笑意。「唯一
有点意思的,是今天我从上一班执勤的军官那儿听到,有个犹太畜生想要把他的
儿子从中转营的铁丝网裂缝里推出去——那被挂在铁丝网上风干的样子可真滑稽,
最后我们决定不处理那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