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请他避出去，让
眷们到三层楼上登高，可以一直望到张园，跑马厅，风景非常好。
“你为什么不把这字描下来，叫拿去问洋先生？”银娣说。
“不行，”大
红了脸。“谁晓得到底是什么字？说不定比马蹄还坏。”
银娣吃吃笑着。“你等哪天外国在花园里走，你穿着这双鞋出去。他要是笑，一定就是马蹄。”
她们俩妯娌自己一天到晚开玩笑，她说句笑话她们就脸上很僵，仿佛她说的有点不上品。她懒得剥杏仁了，剥得指甲底下隐隐的酸胀。她故意触犯天条，在泡杏仁的水里洗洗手，站起来望着窗外。这房子是个走马楼，围着个小天井，楼窗里望下去暗沉沉的，就光是青石板砌的地。可是刚巧被她看见一辆包车从走廊里拉进来，停在院子里。
“咦，看谁来了！”其实他跟大爷兄弟俩长得很像，不过他眉毛睫毛都浓，
发生得低，剃了月亮门，青皮也还露出个花尖。“我当三爷还没起来呢，这时候刚回来。”
“啊？”三模糊地说。“那他一定是早上溜出去了。”
“你看三多贤惠，护着三爷。”银娣向大说。
“谁护着他？我怎么晓得他出去了没有，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好了好了，”银娣说，“你不替他瞒着，我们也恨不得替他瞒着，老太太生气大家倒霉。”
三爷下了车走进廊上一个房门。包车座位背后
着根
毛掸帚，染成鲜艳的
红与碧绿，车夫拿下来，得意扬扬掸着锃亮的新包车，上下四只水月电灯。三爷晚上出去喜欢从到脚照得清清楚楚，像堂子里出堂差一样。
“是要告诉三爷，他少多贤惠，他这样没良心，无
无夜往外跑，”银娣说。
“大爷还不也是这样，”大说，“谁都像二爷，一天到晚在家里陪着你。”
“可不是，我们都羡慕你呵，二嫂，”三也说，“二哥这样的男往哪儿找去。”
银娣早已又别过身去向着窗外。包车夫坐在踏板上吸旱烟，拉拉白洋布袜子。
“这样子像是还要出去，”她说。
“到帐房去这半天不出来，”她说。
她的两个妯娌继续谈论过年做的衣服。为什么到帐房去这半天，她们有什么不知道？过年谁都要用钱。
一个男仆托着一只大木盆盛着饭菜，穿过院子送进帐房。
“这时候才吃饭？两个吃。”她看见两副碗筷。
然后又打洗脸水来。另一个送梳盒子进去。
“他还不如搬进去跟帐房住还省事些，”她吃吃笑着。“真是，我们三爷是有就是娘。”
三的陪房李妈进来说：“小姐，姑爷要皮袍子。”她每次叫“小姐”，就提醒银娣她自己没有带陪房的佣来。
三伸手解肋下钮扣上系的一串钥匙。“上来了？”
“在底下。叫程贵上来说。”
主仆俩都鬼鬼祟祟的，低声咕哝着。
“三不要给他，”银娣说，“老不回家，回来换了衣裳就走。”
“三不在乎嘛，要我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大说。
“嗳，我这回就是要打个抱不平，我实在看不过去，他欺负你们小姐，”她对李妈说，“你叫他自己来拿。”
李妈笑着站在那里不动。三也笑，在一串钥匙上找她要的那支。
“三不要给他。你为什么那么怕他？”
“谁怕他？我
愿他出去，清静点，不像你跟二爷恩
夫妻，一刻都离不开。”
“我们！像我们好了！你们才是恩夫妻。”
“我是不跟他吵架，”三说，“免得老太太说家里不和气，不怪他在家里待不住。”
“嗳，总是怪，”银娣说，“老太太要是知道你替他瞒着，不也要怪你。”
三听这
气，一定会有去告诉老太太。她叹了气。“咳！所以你晓得我的难处。”
“李妈，去告诉三爷老太太问起他好几次，”银娣说，“不上来一趟就走了，等会我们都不得了。”
三先还不开。李妈望着她，她终于用下颏略指了指门：“就说老太太找他。”
李妈这才去了。
帐房里黑
的，旧藤椅子都染成了油腻的
黄色，扶手上有个圆嵌着茶杯，男佣提着黑壳大水壶进来冲茶。三爷占着张躺椅，却欠身向前，两肘搁在膝盖上，挽着手，一副诚恳的气，半真半假望着帐房微笑。
“好了好了，老朱先生，不要跟我为难了。”
他袍子上穿着梅花鹿皮面小背心，黑缎阔滚，一排横钮。
扣着金核桃钮子。现在年轻兴“满天星”，月亮门上打着短刘海，只有一寸来长，直戳出来，正面只看见许多小点，不看见一缕缕发，所以叫满天星。他就连这样打扮都不难看，剃得半秃，剃出的高额角上再加这么一排刺。只要时行，总不至于不顺眼，时装这东西就是这样。
老朱先生直摇，在藤椅上撅断一小片藤子剔牙齿。“三爷这不是要我的好看？老太太说了，不先请过示谁也不许支。”
“你帮帮忙，帮帮忙，这回无论如何，下不为例。”
“三爷，要是由我倒好了。”
“你不会摊在别的项下，还用得着我教你？”
“天地良心，我为了三爷担了不少风险了，这回是实在没法子腾挪。”
“那你替我别处想想办法。你自己是个阔。”
那老子发急起来。“三爷这话哪儿来的？我一个穷光蛋，在你们家三十年，我哪来的钱？”
“谁知道你，也许你这些年不在家，你老婆替你赚钱。”
“这三爷就是这样！”老子笑了起来。
“反正谁不知道你有钱，不用赖。”
“我积下两个棺材本，还不够三爷填牙缝的。”
“不管怎么样，你今天非得替我想办法。拜托拜托。”他直拱手。
“只好还是去找那老西，”老朱先生咂着舌自言自语，“不过年底钱紧，不知道一时拿得出这些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