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一次盐。
邬光霁自是只能满口答应,次日他兄长骑马向东而去。
邬光霁一去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让海风吹黑了不少,他算是见识到了兄长手下的几个管事如何对着那些不穿鞋的海民如何压价收来白花花的盐块,那些海民有些住在穿上,往水里钻就像鱼一样,那些黑红的赤膊汉子脸上全是海边烈阳刻出的深印子,皮肤上带着盐粒子将盐块敲碎用铁铲往麻袋里铲。
每日邬光和让弟弟核对一次收支账目,让他算算支出的银两与收入的盐巴斤数是否一样,可是邬光霁对此兴致缺缺,他在海边站着的时候看见不少皮肤微黑的姑娘,有个长发姑娘挺标致,一根粗鞭子像是抹了油似的乌亮乌亮,更可贵的是那姑娘长了一双不穿鞋的大脚,也黝黑黝黑沾着沙子。
邬光霁对那姑娘的欣赏几乎不染情欲,他就是觉得这姑娘比自家几个姐姐都快乐,他从不见三个姐姐中的如何一个这样从他面前跑过去,他回头看一眼大哥,想起大哥的女儿小绣绣,小绣绣将来肯定也是个闺秀,踩着小脚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邬光霁跑到海边倒是増了不少见识,故而回到邬府身上似乎还带着海风,直到好几日以后才消散,于是乎邬光霁又想起豆花来了。
待得乔装打扮一番,邬光霁轻车熟路又摸到那巷子里,此时距邬家从京城迁出恰好一年,邬光霁在青石墩子上坐了许久都不见小豆儿的爹将豆花摊摆出来,待得太阳越来越高,阳光直射到巷子里,邬光霁只能挪地方以免被毒辣的阳光摧残,可直到几乎避无可避,也不见任何动静。
邬光霁心中焦急起来,眼见有个显然是附近住户的路人走过,于是便上前询问,那被询问者见面前是个叫花,有些不耐烦,他听邬光霁询问那做豆花的,知道是问豆腐窦,于是道:
“死喽!以后没豆花喽。”
邬光霁明明刚刚还热得厉害,此刻突然就觉得从头到脚凉下来了。
再说那日,南边菜馆的掌柜跟东巷的豆腐窦订了四十斤豆腐,十五斤豆干,窦老头回家就开始准备,等到当日一早果真拉着一车豆腐往南街去了,窦老头本来收了豆腐豆干钱就要走,那掌柜却拉住他,与他说再过一个时辰,店里要往镇上的大户人家送菜,恰好他们的马车到乡下拉菜还没回来,就想借窦老头的驴车用用,那掌柜是窦老头的老主顾,窦老头今日也不用上街卖豆腐,便答应了。
店家见窦老头乐意借驴车很是感激,就给老爷子端了一壶黄酒一盘花生让老头坐着解闷。窦老头喝了一壶酒吃了一盘花生,而后领着他那老驴拖着装满烧肉,炒蔬的板车在菜店掌柜的指引下往北走。
等到到了地方,窦老头才知是有大户人家摆小孩的百日宴,自然,那户人家就是邬家,驴车走的就是邬光霁平日溜出去吃豆花时走的后门。
邬光霁正在前厅与王老爷说话的时候,窦老头在后院帮着掌柜将菜碗从车板上一碗碗端下来让厨娘端到厨房里去,本来窦老头卸完菜就能领着毛驴车走,可是谁知邬老头喝得有些上头,没瞧见旁边矮墙上不知是谁摞了高高的几筐萝卜,老头子那驼背蹭在箩筐上,底下的箩筐被往里推,上头装了萝卜的筐就向前往窦老头身上砸,窦老头让编箩筐的藤条击在太阳穴上,闷哼一声就摔在地上,引得四周的人惊呼起来。
人们见窦老头鼻孔冒血嘴唇发紫,连忙让人抬他去找大夫,可惜窦老头没挺到医馆就断了气。
于是那些人只得又将窦老头的尸体抬回去放在驴车上送回家里,那车轮咕噜噜在地上还没滚到窦家小院,已经有人先跑来和窦老头的女婿李仗香来讲那噩耗,那时李仗香刚刚拿了一只瓷碗还没来得及帮人家舀一碗香喷喷滑溜溜的豆花,乍闻丈人的死讯,手里那碗“啪”一下落在地上。
与邬家的老祖宗一样,窦老头在家也停了七日,只是不同的是邬家为老太太置办了两层楠木棺材,而李仗香拉着瘦弱的老驴走了一圈,最后含泪卖给肉铺换来的钱只能打一副白桦木的薄棺材。
窦老头这一支不旺,否则也不至于要招女婿来扩添人丁,李仗香撑着给老丈人落了葬,他身体也垮了,躺在床上病得起不了身来,那模样骇人得很,像是也要去了似的。
偏偏这时倒有一对夫妻上门来,夫妻二人穿的是佃户人家的破烂衣裳,入门时候还算客气,等到说了几句见李仗香虚弱得很,那气势可就越发咄咄逼人,那做妻子的似乎是窦老头的侄女,做姑娘时也姓窦,故而就觉得窦老头死后物产不该归李仗香这个“外姓人”。
李仗香被那女人吵得脸色发白,和她讲道理,说小豆儿就姓窦,自己是个外姓人不错,但是老爷子的遗产应该给小豆儿。
那女人也不管自己的话占不占理,率先撒起泼来大闹,直将李仗香气得晕过去一回,这夫妇而且第二回来不但带了小孩来,那丈夫还带来个弟弟,一家子人将屋子挤满,显然是要占了人数的优势将李仗香赶出去。
这一招的确有用,窦家附近几家邻居来来人当中有个挺高大的汉子,也不敢靠近,只远远观望,那夫妻二人带来的小孩儿比小豆儿大些,估计 !.o!r g是得了嘱咐,上来就对着小豆儿的脸来一巴掌。
小豆儿还从未见过这样没来由就打人的,吓得懵了,钻他爹怀里哭都不敢哭。
事到如今李仗香也知对方打的是什幺注意,无非是要将自己和小豆儿赶走或是将自己气死以后再赶小豆儿走这两者之一罢了。若是李仗香身体好些,或许还能有些法子,可是他现在病得起不了身,当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李仗香也知要不得好去,便狠下心眼睛一闭,道:
“反正我也没几日好活,你们搬吧,除去我丈人的牌位与那供桌,你们瞧见值钱的就拿去,给我留两天安生日子吧。”
那夫妇二人闻言喜出望外,一开始搬东西轻手轻脚专挑小件,后头发觉李仗香果然不反抗,便越发理直气壮,要不是李仗香还躺在床上,估计床板都卸下了。
李仗香躺在床上,小豆儿趴在窗口将屋子正对庭院的窗户推开一点点儿往外张望,这小孩虽然年纪小也知家里是来了强盗,对来打乱自己和爹爹生活的这些人也知道恨,一边掉眼泪一边和他爹说:
“爹,他们将外公的石磨拉走了。”
“爹,他们把饮驴的水槽抬去了……”
李仗香瘫在床上失了气力,他知道自己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小豆儿活活泼泼健健康康的,肯定还要活好多年,他死了,儿子怎幺办呢?
“我若是死前有一口气也先将我儿子掐死,莫让别人将他卖给人牙子去当牛做马,颠沛流离。”
李仗香这样想着,终是掉下眼泪来,他哭的时候就能瞧出李仗香与小豆儿父子两个有多像,都是那泪水将黑眼珠浸得湿透了将乌黑的睫毛都打湿才滴下来,就像是眼睛里实在是载不住那泪水才不得不流出来似的。
家里基本让人搬空,小豆儿的小板凳也没了,小豆儿只能坐在床上用家里仅剩的几个碗里的一个给李仗香喂水喝。窦老头还在的时候多少也省吃俭用为小外孙筹了些积蓄,给老爷子办丧事花去些,让那对夫妻毛手毛脚摸去些,还剩下一两都不到的碎银和百来枚铜板放在李仗香枕边的小匣子里,李仗香躺着瞧见那小匣子就觉头疼欲裂,病势也是越发糟糕起来。
那厢邬光霁乍闻“做豆花的死了”,还当死去的是小豆儿的爹爹,他心中大惊,心道应到小豆儿家里去瞧瞧,小豆儿没了爹爹定然伤心难过。
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