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听落锤与自己的击地之声渐渐趋于一致,嘴角微扬,微露赞许;意兴遄飞之余,信手抄起半截余铁,轻叩砧底,和著此起彼落的锤音,击节高歌:
“洪炉夜熔镔铁,烈焰天风卷红莲,震谷铮??如血战,千岩万壑染烽烟。
“刀屠梃杀何为别?膘肥莩瘦出玉阶。无以异也,无以异也,率兽相食也!
“君锋莫救斯民苦,汝锐难当百姓劫,不看谁家驱六马,钗钿锤罢伴娇颜。
“雄图霸业终须尽,野鹤孤云比闲。便自未甘,便自未甘,毋应厌
间!”
沉雄的歌声与清脆的锻打激响若合符节,如以铁筝伴奏,初时隐带刀马杀伐,在寂静的黑夜中听来,无比动心魄;末段却有
旷达之感,佐由悠扬动听的曲调,闻之胸臆一清,尽扫沉郁。
◇◇◇
门外石欣尘早已回转,怕扰了二协作,提着食盒悄然倚门,未敢径
。
她从不知父亲有把动的好嗓子,不曾听他吟此诗谣,那伴随着铿铿劲响的歌咏像是唱给砧上的铁胎听,夹杂着对新生的殷许以及对此世的失望,
而哀伤,是她无缘得见、无从想像的一面。
就像她心底有块地方,是父亲永远无法走进的,父亲也对她们姊妹俩封闭了生命里的某个部分。不同于自小叛逆的厌尘妹妹,一向循规蹈矩的石欣尘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假装不懂罢了。
父亲知道我欺骗他吗?所以才不断惩罚我,以冷漠嫌恶的神和语气,以对这名少年过分的亲昵及宠
……是因为他知道
儿永远都渴求着父亲的疼
,才这样做的吗?
决定以这种残忍的手段处罚她的父亲,一定也是很伤心、很痛苦的吧?
但石欣尘别无选择。她发过誓的,为了守住誓言,她必须承受这一切。
郎攒紧箧盒的提把,玉一般的指节绷出淡淡青白,骨骼似透肤可见,足见用力,倚着门扉闭上了眼睛。
◇◇◇
作坊内,耿照心无旁鹜,足足锻打了一刻有余,蓦听山主大喝:“换手!”猛然醒神,不假思索递出钳锤,矮身催鼓炉火,惊觉白衣秀士的歌声犹在耳畔,算不清他反复唱了几遍,歌词几乎烙进耳鼓脑海,但觉苍凉豪迈,皮隐隐发麻。
仔细一辨并不难解,乍听说的是打铁,其实是控诉朝廷辜负百姓,以致饿莩千里,死伤枕藉。
这般世道,便铸成宝刀宝剑,又有何用?刀枪木棍杀,哪比得上朝堂恶政杀
多?不如将良铁锻成发簪梳篦,送给心
的
子,换来娇美的笑颜。
末段语意一转:哪怕对王政失望透顶,被放逐成了闲云野鹤之身,也不该讨厌这个世界——大约是这样的意思。
石世修抡锤高歌,神采飞扬,袒露半边的瘦肩臂与褪至腰间的数重白袍,形成一幅融合
致与粗犷、
柔与阳刚的绝美图画,古往今来纵有名工钜铸无数,肯定没有他这样的。
耿照从未想过如铁匠和书生、江湖奇和公侯贵族这般相互乖离的形象,竟能在一
身上平衡得如此巧妙,不禁被吭亮的歌声所引,将肩臂酸涩抛诸脑后,忘
地挥锤鼓风,仿佛不知疲累。
两流锻打,进退有如一身,
毋须言语,将铁胎整成尖锥,修整外形,调节细部,始终维持着力道与节奏;最后把大致成形的炽红发针浸淬火油,桶中明光一霎而隐,旋即窜出丝丝白烟。
箝出油桶的发针笔直坚挺,通体布满如发丝又似流云的致密纹理,虽未打磨,却隐泛著乌狞暗华,神采慑,这是玄铁坚质完美融
铁胎中、经反复折打锻合,方能显现。
少年抹去额汗,紧绷的神为之一松,惊觉自己正哼著那支歌儿,见白衣秀士露出似笑非笑的神
,黝黑的脸微微一红,讷讷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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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很好听啊。”这倒不是违心的客套话。
“曲是我做的,前的三段诗却不是,只第三段的末句让我随
改了。你不是想打把发簪送舒家丫
么?”石世修哼笑:
“原句本作‘锄犁锤罢作桑田’,让我别铸刀剑,以免落官家之手,终成害民之恶器,我因而封炉挂锤,此处遂闲置至今。
“前朝的进士爷,写几首歪诗还是可以的,过往我与诸葛打铁时,他常和张冲在屋外饮酒,席地而坐,旁若无,很是潇洒。那会儿我们都没想过,会有势同水火的一
。”
耿照会过意来,他说的是俗名樊轻圣的天痴上,想了一想,道:
“我比较喜欢第四段,尤其是末句‘毋应厌间’。没有了这句,前三段虽是慷慨陈词,令
热血沸腾,但除了骂得痛快,似也没有其他足以振奋
心之物。骂
不难,难的是解决问题;保有不厌
间的心,才能继续怀抱希望罢?”
石世修微露诧异,神一缓,似是忍住了笑意,悠然乜斜。“你这拍马
的功夫便未一
千里,也有五百里多。你就这么想让别王孙砍了我?”耿照也笑起来。
以白衣秀士心高气傲,不得不以《无鸣玄览》为名,掩饰内力全失、形同废功的窘境,谅必心里极不好受。
然而,前方骸血闯山,石世修须倚仗机关才能勉强与之周旋,若换了其余三病找上门来,后果不堪设想。也难怪他愿意放下尊严,以
心构筑的谎言欺瞒昔
众兄弟,想方设法闭门谢客,不与三
接触,以免机事不密,无力自保。
耿照不是没想过透过石世修牵线,让天痴与反天霄城阵营保持距离,起码别在劫远坪会上助拳资敌,使七砦的选边游戏得以重回对己方有利的旧形势。但越听越觉阜山四病心结难解,石世修非但劝服不了天痴,一旦由他出面斡旋,反而火上浇油,越发不可收拾。
通常这等纠葛,少不得要牵连几条命,才会闹到无可转
圜,但在石世修先前的说法里,耿照听不出有这样的死结。光以比武较劲所生的意气,完全无法解释四反目的程度,尽管白衣秀士说得轻巧,内
必不单纯。
少年隐约觉得,今晚他不是来打铁,而是来心的。
但心须直白无隐、坦承以对,才有机会得到回应。他有预感山主要透露的秘密,绝不只丧失内力一桩。
果然石世修搁锤坐落,随手耙梳散的额发,嘴角虽扬,却带着满满的苦涩疲倦,垂落视线,喃喃说道:“我们四
确实是为了武功反目,却非争捞什子谁是第一,而是因一名僧
之故。但凡有他在,谁都不是渔阳第一,有甚好争的?”
第卌二折 六通三明 云来示现
“……父亲!”
屋门呼的一声大开,竟是石欣尘闯,俏脸涨红,罕见地露出激动之色。
石世修似不意外,冷眼以对,郎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气为之一馁,但想说的话还得说,垂首道:“莫……莫忘了对圣僧所立之誓,其事不与外
言。”越说越觉得像在指责父亲,自知僭越,末尾听似嚅嗫般,浑无平
的从容优雅。
石世修斜乜著儿,神色不善,笑意森冷。“你倒知道替圣僧着想。他
毋须在此,也有你帮忙照看。”石欣尘欲言又止,莹白的樱唇轻轻歙动,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石世修没打算放过她,哼笑道:“真要说,这小子也不是外,若你当真重视誓言,胜于圣僧不告而别、弃我等在先,我可把厌尘丫
许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