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爸病了,脑溢血,在医院。还差一万块的治疗费。”
她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屋子里陷了一阵令
窒息的沉默。那个
冷笑了一声,把瓜子壳重重地吐在地上。何斌挠了挠
,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蕾……程蕾啊,”他搓着手,语气里满是为难,“不是我不帮……你看我这,跑车也挣不到几个钱,前
阵子刚添了个小的,到处都要用钱……”他指了指里屋,我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一万块,我上哪儿给你弄去?”他叹了气,“我现在……自己也是一身的债。”
妈妈的嘴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她看着他,这个她曾经的丈夫,我名义上的父亲。那个男,在两个
的注视下,最终选择了退缩。他把
埋下去,不敢再说话。
妈妈沉默了。她站在那间昏暗、油腻、充满了背叛气息的屋子里,身体站得笔直,像一株濒死的白杨。
过了很久,她牵起我的手,转身就走。自始至终,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流一滴泪。
回去的路上,雨又下了起来。我们俩都没有带伞。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米色连衣裙,裙子紧紧地贴在她瘦削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狼狈。
回到家,她把我安顿好,让我自己写作业。然后,她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我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很久很久都没有停。
那晚,她没有做饭。这是我记事以来,她第一次没有准备晚饭。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灯下看那些厚厚的税改文件。她只是换上了一身净的睡衣,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
。
我饿着肚子,不敢去打扰她。我只知道,她所有的路,似乎都走到了。 第二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了床。她的脸色很差,嘴唇
裂,但眼神,却恢复了一种令
心悸的、死水般的平静。
她没有给我冲麦,也没有卧荷包蛋。她从那个装有《离婚协议书》的木箱最
处,翻出了一件她几乎从未穿过的、崭新的丝质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西装裙。她把自己关在帘子后面,很久很久。
当我再次看到她时,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那身衣服,让她显得比平时成熟、也陌生了许多。她甚至还给自己化了淡妆,用一支不知从哪里来的
红,将嘴唇涂上了一层浅浅的、不那么张扬的红色。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帮我理了理衣领。她的手指,冰冷得像冬天的铁。
她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我见过的,最悲伤,也最陌生的微笑。 她说:“何晨,妈妈今天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在家,要听舅舅的话。”
然后,她站起身,没有再看我一眼,拿上她的布兜,走出了家门。那天,她没有骑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而是罕见地,在路边,拦下了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
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我站在窗前,看着那辆车消失
的方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巨大的恐慌。
我知道,妈妈此去要办的重要的事,和钱有关。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舅舅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堆着讨好的、急切的笑,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姐,怎么样?事……办成了?”
妈妈没有看他,甚至没有换鞋,就那么径直地走进来,把手里的布兜,重重地扔在了饭桌上。布兜的袋没有系紧,里面的东西,因为惯
,滚了出来。 那是一捆钱。
崭新的,用银行的牛皮纸带捆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的大团结。那一捆钱,静静地躺在我们家那张掉了漆的、油腻的方桌上,在15瓦灯泡昏黄的光线下,散发著一种近乎妖异的、刺目的光芒。
我和舅舅都看呆了。我们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的样子。那红色的光,似乎带着一种魔力,能把的魂魄都吸进去。最新地址 _Ltxsdz.€ǒm_
舅舅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贪婪又狂喜的光。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摸那捆钱,但手伸到一半,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他抬看着妈妈,脸上的表
,敬畏多于喜悦。
“姐……这……这是……”
妈妈依然没有说话。她走到墙角的脸盆架前,拧开水龙,把手伸到冰冷的水流下,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她洗得很用力,很慢,仿佛手上沾了什么看不见的、极其肮脏的东西。她用那块已经洗得发硬的“蜂花”牌檀香皂,反复地搓揉着她的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甲缝,直到手背的皮肤,被搓得通红。
那晚,家里没有再提起那笔钱的来历。它像一尊沉默的神像,被供奉在我们家最
的秘密里。舅舅程伟因为心虚和敬畏,不敢再问。而我,则从妈妈那晚冰冷的眼神里,读懂了一种不容触碰的威严。我们都默契地,将这个话题,埋在了心底。
外公的病,因为那笔钱的及时到位,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医生说,只要后续康复跟得上,就有希望站起来。家里的气氛,除了妈妈之外,所有都松了一
气。舅舅又恢复了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甚至开始在饭桌上,跟我讲一些他在乡下时的风流韵事。
每当这时,妈妈就会放下碗筷,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然后,里面会传来巨大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只有妈妈,依然沉默着。
她开始以一种更加偏执的方式,投到对“整洁”的维护中。她把我们家所有的床单、被罩、窗帘,全部拆了下来,泡在巨大的搪瓷盆
里,倒进去半袋洗衣,反复地搓洗、漂白,直到它们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她把家里所有的碗筷,都放进开水里煮,一遍又一遍。她甚至用一块小小的抹布,跪在地上,把我们家每一块地砖的缝隙,都擦拭得
净净。
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上了发条的机器,试图用这种极致的清洁,来对抗某种正在她身体内部,悄然蔓延的“不安”。
她的身体,以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原本就清瘦的脸颊,微微地凹陷了下去,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也更空
了。她吃饭的时候,常常会对着一碗白米饭发呆,筷子夹着一根青菜,悬在半空中,许久都不动一下。
工作,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她比税改最忙碌的时候还要拼命。她不再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务,而是主动去帮助科室里所有的。谁的报表有错漏,她会默默地拿过来,重新核算;谁的业务不熟练,她会不厌其烦地讲解。她成了整个科室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
。
同事们都开玩笑说:“程蕾啊,你这是要把自己当铁炼啊。”
每当这时,她只是淡淡地笑一下,不解释。
我们原本清苦、封闭的生活里,开始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些新的东西。它们不突兀,甚至带着体恤和关怀的温度。
有一次,妈妈下班回来,布兜里多了一瓶玻璃瓶装的、看起来很高级的牛,和一小袋核桃。她把牛
热了给我喝,又把核桃仁一颗颗地剥好,放在小碗里。
我问她这是哪儿来的。
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低声说:“是……是局里工会,看我们家困难,特别照顾的。”
我信了。因为那牛和核桃,都带着一种“组织关怀”般正确的、无可挑剔的气息。
还有一次,她带回来一本崭新的、硬壳封皮的《税收征管法实用指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