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税务员】(1)
作者:托尔斯泰森
2025/8/4发表于:pv
字数:074
(1)
在我九岁的夏天,时间仿佛是被南方梅雨季的湿气泡软了,变得缓慢而又漫长。『&;发布页邮箱: )ltxsbǎ@gmail.cOm?╒地★址╗最新发布www.ltxsdz.xyz我们税务局家属院那栋三层高的苏式红砖楼,被连绵的雨水冲刷得露出了陈旧的底色,楼前那两棵巨大的香樟树,叶子油亮得发黑,终散发著一
浓郁又清凉的苦香。
我的世界,是从我们家那扇朝北的窗户开始的。窗外就是香樟树,雨点打在宽大的叶子上,声音沉闷又连绵,像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催眠曲。我喜欢用手指,在蒙着一层水汽的玻璃上画画,画出一个小,再看着水珠顺着他画出的身体汇集、滑落,像流下一滴滴眼泪。
我们的家很小,三十平米不到,用一道半旧的印花布帘子隔开。帘子外面是妈妈和我吃饭、写字的地方,一张掉漆的方桌,一个吱呀作响的钻石牌吊扇。吊扇转得很慢,像个疲惫的老,搅动的风也是湿热的。帘子里面是我们的床,我和妈妈一
一
。她
发上蜂花洗发水的清淡香味,混合著樟脑丸和黄梅天的霉味,是我童年里最能让我感到安稳的气息。
爸爸是什么味道,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妈妈说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跑运输,一年到也回不来。但我隐约知道,这只是她编造的,说给我听,也说给邻居们听的谎言。因为有一次,我无意中在床底的木箱里,翻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已经泛黄的《离婚协议书》。我认识那上面的字。我没有问妈妈,只是默默地把那张纸重新折好,放回了原处。从那天起,我学会了做一个比同龄
更沉默的孩子。
妈妈叫程蕾,是县税务局的一名部。每天早上,她都会在帘子后面换上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税务制服,把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她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在室内不见阳光的、细腻的白,细边的眼镜让她看起来比同龄的阿姨们多了几分书卷气。她总是先给我冲好一碗麦
,再卧一个荷包蛋,看着我吃完,然后骑上那辆28寸的永久牌自行车,消失在巷子
的雨雾里。
她的自行车后座,曾经是我的专属座位。但上了小学后,她就不怎么带我了。她说,男孩子要学会自己走路。于是,我每天就撑着一把小黄伞,踩着地上的水洼,独自去上学。税务局家属院离我的学校不远,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铺着青石板的老街。街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店铺:散发著药材味的药铺,挂着腊鸭
和香肠的南货店,还有一家理发店,门总坐着几个穿着跨栏背心、摇着蒲扇的老
。 生活就像我们家那台老旧的莺歌收音机,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播放着固定的节目。早上是《新闻和报纸摘要》,中午是评书《杨家将》,晚上则是《城乡点歌台》。
子平淡,琐碎,但有一种让
心安的规律感。妈妈就是这个规律的维护者。她的生活,就像一本被她反复审计过的账册,每一笔开销,每一个步骤,都被
确地计算和安排过,严丝合缝,井井有条。
比如,我们家的晚饭,总是雷打不动的三菜一汤。一荤,一素,一个炒时蔬,再加一碗紫菜蛋花汤。荤菜通常是她从菜市场买来的、最便宜的带点肥的猪,切成薄片,用酱油和淀
腌过,再和青椒一起
炒。她说,男孩子要长身体,不能缺了油水。她的厨艺算不上好,做的菜总是清清淡淡,但她切的菜,却像她的字一样,工整得近乎偏执。土豆丝细得像
丝,豆腐
切得像火柴棍,青椒的棱角都被她细细地剔掉。
她对“整洁”有一种近乎苛刻的追求。地面永远拖得一尘不染,能映出影。衣服永远叠得有棱有角,塞在散发著樟脑丸气味的木箱里。就连我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哪吒闹海连环画,只要被她看见,她也一定会停下手里的事,用她那双漂亮的手,一点一点地将书页抚平,再用一个小小的铁夹子夹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桌角。
而这份近乎偏执的秩序感,在她每天下班后,换下那身蓝色税务制服时,会以一种更私密、也更让我着迷的方式,展现出来。
我们家的卫生间很小,就在厨房旁边,没有门,只挂着一道半旧的塑料帘子,上面印着褪色的小鸭子图案。每天傍晚,妈妈从医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走进那道帘子后面,里面会传来哗哗的水声。南方的夏天,天气闷热,她从单位回来,脚上总是穿着一双薄薄的、色的丝袜。那种袜子,家属院里很多阿姨都穿,但没有谁穿得像她那么好看。
她脱下来的袜子,从不会像爸爸以前那样,随手扔在床边或椅子上。她会先用清水,仔细地将它们洗净。我常常假装在客厅里玩弹珠,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被帘子下方露出的那一小片光景所吸引。
我能看到她赤着脚,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她的脚很秀气,脚踝纤细,脚趾圆润。她会把换下来的丝袜,放在一个专用的搪瓷脸盆里,倒上一点点洗衣,用她那双漂亮的手,轻轻地、反复地揉搓。那动作,不像在洗一件脏东西,更像是在保养一件珍贵的、易碎的艺术品。白色的泡沫,会顺着她洁
白的手腕,缓缓地往上爬。
洗完后,她会把袜子拧,但又不会拧得太
,生怕
坏了那脆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纤维。然后,她会用两个小小的、带着
色塑料夹子的衣架,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分别夹好,挂在卫生间里那根专门牵出来的、细细的铁丝上。
那两只被水洗过、半透明的袜子,就在那里,安静地、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水滴落在下面的脸盆里,发出“嘀嗒、嘀嗒”的、极有规律的声响。我们家那盏昏黄的灯泡,光线会穿透那层薄如蝉翼的尼龙材质,让它看起来像两条被挂起来的、散发著朦胧光晕的、有生命的蝉蜕。
一混杂着蜂花牌檀香皂和她脚上独有的、淡淡的汗味的、温暖而又陌生的气息,会从帘子后面,悄悄地弥漫开来,萦绕在整个屋子里。
我总会忍不住,想凑近了去闻。
有时候,趁她不注意,我会偷偷地溜进卫生间,站在那两只正在滴水的袜子下面。我会仰起,闭上眼睛,
地吸一
气。那
味道,会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心跳加速的眩晕。那不是单纯的香味,那里面,有妈妈的温度,有她的疲惫,有她走过的路,有她身上那种永远
净、永远一丝不苟的、属于她自己的味道。
这种秩序感,是她在那个混的、黏稠的夏天里,为我们俩建立的唯一避难所。
(2)
那年夏天,最热门的话题,是“税改”。这个词,像梅雨季的湿气,无孔不地渗透进家属院的每一个角落。大
们在饭桌上、在楼道里,压低声音讨论著那些我听不懂的词汇:“国税”、“地税”、“农业税附加”。我只感觉到,整个家属院的气氛都变了。以前,晚饭后,阿姨们会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择菜一边聊天,孩子们则在香樟树下追逐打闹。但那之后,聚在一起聊天的
少了,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紧紧的,好像都在守着什么秘密。
妈妈的变化最大。她带回家的文件袋越来越鼓,里面装着厚厚的、印着表格的纸。晚上,她不再打算盘,而是用一把木尺,在那些表格上画来画去,嘴里念念有词。她写字的姿态很好看,手腕悬着,笔尖在纸上流利地滑动,像在跳舞。但她的眉却总是锁着,吊扇昏黄的光,在她白皙的额
上投下一小片
影。 她开始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