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爆尽灯花,蓝衫客裂血绢为七,人手怀藏残烬。
「冬至夜,柳沟驿。」
语毕烛灭,墨色吞噬众生,「若逢不测……」
「泉台候君。」
七声叠如丧钟。
梁上簌簌——终是蛛网难承,枯叶堕入尘灰。
晓露凝枝,寒砧催月……
青衣书生剥去襕衫,裹上褐布百衲衣,草绳束腰若潦倒村塾腐儒,晨露浸透
麻履,见皂隶持水火棍逼课,老妪匍匐啮土,襁褓婴啼似幼猫呜咽。书生广袖内
双拳虬结,低眉疾趋,甲床沁血犹不觉。
蓬发女郎裹残剑于青囊,扮作丧夫镖娘。临河渡水,但见浮尸如梭逐流,阖
门投河的佃户。伫立矶头,忽自褡裢抖出半吊永和通宝,扬入浊流。「买路资。」
她目送浮尸东去,「泉台道阔,莫阻后来客。」
虬髯汉子作苦力脚夫,挑炭担过市。遇豪绅锦辇出巡,后系佃户十二,麻绳
贯颈若牵彘。少年踉跄扑地,骤遭马蹄踏断龙骨。汉子佝偻挤入人潮,往嚎哭老
农怀塞碎银,反手摸走护卫瘿木腰牌。
落拓文士最是狷狂。散发跣足于闹市击缶高歌:「金罍盛尽苍生血,玉馔烹
干黔首膏!」
衙役来擒,笑跃溷藩,爬出时浊气冲天,蛆虫缠颈,连乞儿皆掩鼻奔逃。癫
态至此,竟成护身灵符,无人敢近。
晷移漏换,长影逶迤阡陌……
但见……
寒鸦掠影黯长天,七子停眸问昊天。
残阳泼赤染巅云,恰似血火焚夜延。
饥民争噬观音土,羸子犹嘬尸乳涎。
老叟折肱充爨骨,少妇插标鬻命钱。
人间炼狱谁曾见?不见菩提只见渊。
亥时更漏方咽,夜上舟三叠琼阁孤灯如豆。蟾光透雪青纱帐,在紫檀地衣铺
开银蓝晕痕。慕璃斜倚酸枝木海棠榻,素手执鱼书一函。月魄沐其侧颜若新雪雕
琢,睫羽垂影纤毫可辨。苏合香雾袅袅,终不敌焦帛苦息,烟箓翻涌凝作故人蓝
衫轮廓。
「小主,李嬷嬷问今宵……」
翠衫侍儿挑开虾须帘,正见末页信笺于鎏金狻猊炉化蝶。慕璃扬眸睇来,琉
璃盏烛影在其眸中明灭,似雪原飘飖磷火。記住發郵件到ltxsbǎ@GMAIL.¢OM侍儿喉间一窒,余音转调:「……可
愿悬牌?」
霜腕自月白云纹广袖出,轻叩缠枝莲纹案:「倦矣。」
指腹犹沾鱼书余温,冷似握雪。雕花槛窗忽卷金风,吹得案头玉台新咏
簌簌翻页,恰驻班婕妤团扇篇。
侍儿偷觑屏风剪影,玉项若鹤颈永昻,似候斧钺临项亦不折。自堕夜上舟,
多少贵女哭断九曲肠,唯这位长乐郡主将嵴骨淬成青锋。
「尚有余事?」慕璃骤启檀口,惊得侍儿险碎越瓯。
「奴这就……」
「传李嬷嬷。」
青丝忽垂一缕,扫过笺灰,「将西厢丙字房妊妇拨来,往后洒扫庭除。」
侍儿手中秘色瓷盏铿然。那位怀胎六月之犯官妻室?前儿才在嗜虐恩客鞭下
见红。「小主,嬷嬷恐要……」
「她不敢驳。」
慕璃绾回垂发,「再唤南院甲字三号芸娘。」
指腹抚过薛涛笺,「与她说,下浣花魁献艺,我出阁操缦。」
「使不得!」
侍儿倏然伏地,泪珠溅檀木绽墨梅,「小主贵体……何苦……」
月魄悄攀绞缬纱裙。这袭银白留仙裙乃晋王府贡物,廿四绣娘经月方成,行
步时暗绣蝶恋花纹泛珠色流光,恍若银河碎星坠地。
「去。」慕璃转眺槛外。
侍儿窥见其朱唇抿直锋棱,这百日终究在寒玉凿出隙痕。
璎珞帘琳琅渐寂,侍儿趋出甚远方觉掌心濡湿。回望那椆灯火,满夜上舟惟
此间不类章台——檀木博古架列次哥窑笔洗、南田花鸟册、廷珪玄玉,若屏蔽廊
外莺啼浪语,恍若深闺绣楼。
残笺灰蝶撞破槛窗,碎烬旋入胭脂河,慕璃临窗探指,冷月在其腕间凝作镣
铐银光。
「且去。」
她凝望玄蝶纷堕,轻喃似与故人语:残笺化蝶绕孤檠,冰心犹淬玉壶清。
鱼肠暗藏广陵魄,幽兰裂夜候龙吟…
第三章璇玑咽麝堕金阙
秋露未晞,承天门外以朱紫成阵。
偏殿飞檐垂残夜,蟠龙金柱湿雾缠。五六重臣鹤立廊下,绯罗公服凝寒露,
晨光里泛靛蓝幽芒。
「白露将至,朝雾愈寒啊。」吏部尚书陆文昭捻着银髯,指肚触到几茎霜
丝。
晨起才用乌香膏染就的青鬓,此刻洇出斑驳灰迹。
「礼曹所呈祥瑞册,已陈监国案前。」
礼部尚书崔明远摩挲牙笏螭纹,低声如蚁语,「终南现白麟,太庙栖丹雀,
皆天命之征。」
兵部侍郎王延龄腰间蹀躞金扣震响,「何须繁文缛节?直教黄口小儿写逊位
诏便
是。总角稚子,尚带乳息,啖个糖酥都要嬷嬷吹凉。」
「子茂过躁。」
陆文昭轻抚袖口蹙金云蟒,声若古井,「尧舜禅让,贵乎名器。三辞三让,
方合礼法。」
冠上梁冠垂下的青玉珠微微摇晃。
「礼法?」
户部尚书郑怀瑾眯起丹凤眼,「还不够周全?慕逆党羽尽诛,朝堂要津皆换
心腹,便连翰林院那群迂叟,都褪了三茬雪袍。」
「鄙夫陋识。」
御史大夫周勉紫袍微振,「白麟现则圣主出,赤乌至则旧朝替——这些是要
镌太庙金匮的。」
「金匮?」
王延龄嗤声如裂帛,「周大夫莫忘,不足来月,少主便要行开蒙,若用了新
元……」
秋风忽卷金铎,铜舌撞破死寂。
「断不可为!」
崔明远牙笏迸裂细纹,「冬至圜丘祭天,最宜行禅让大典。」
老眼掠过太庙方向,压低嗓音,「届时苍雪覆坛,正好掩去……」
余音戛然,众皆明其未竟之言——掩去幼主啼泣。
桂香骤浓。陆文昭抚掌轻笑:「说起慕英老儿……」
声若蝮信舐耳,「至死不知自己不过监国棋枰上的刍狗。」
「正是。」
郑怀瑾掸拭根本不存在的浮尘,「若无此獠,监国何来由头涤荡玉宇?」
周勉忽压低嗓音:「那厮在临刑前的血书……」
「哪来的血书?」
王延龄嗤笑如枭,「诏狱虿盆里的囚徒,十指尽断,舌根被剜——」
话音骤断,因见世子蟒纹曳地而来。
玄色蟒袍曳过露阶,在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