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她好比一株香椿树苗,原先生长在有毒的地层里,枝叶萎枯。
一旦被移植到肥沃的土壤里,就枝繁叶茂、绿荫如盖了。
准确地说,他所在的省城西站位于郊区。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离西山矿区却很近。
便于往全国各地发运煤。
据说在西山之西,大约二、三百里的地方还有个神秘的军工建设基地。
所以这小站虽然客流量不大,货运量却不小。
还常常运送些号有“保密”字样的集装箱。
赵春怀的工作就是穿上蓝色的铁路制服,站在站台上面朝着进站出站的火车摇晃手里的红旗和绿旗。
而是因为这地方不割资本主义尾、不搞“一打三反”。
一年四季,户外的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纵横闪亮的路轨上、轰隆隆进站、出站的火车上。
虽然大喇叭也播“两报一刊”社论、也喊流行的号,但呐喊仅仅流于形式,
心的依然是车
的安全滚动。
都是洋灰瓦盖顶的低矮的平房,一间十平方米的单身宿舍。
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带家属的职工就把铺板靠了后墙,床前再摆个一高的旧文件柜。
这就把屋子一分为二了。
后面是卧室,前面的空间就兼作客厅和饭厅了。
砖垒的灶台、铁皮卷的烟筒、石棉瓦搭建的小棚。
遇到刮南风时,烟往小棚内倒流。
生火的们烟熏火燎地淌眼泪,呛得直咳嗽。
看文景柴一把炭一把珠泪滚滚的,赵春怀问:“没想到这幺窄、这幺受屈吧?”文景只把那晶亮的大眼望着灶
,
也不抬说:“比农村搭野灶熬胶和烟煤好闻多了。
”每逢这时,赵春怀就十分感动。
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漂亮的妻子。
这里的居住条件的简陋和赵媒婆所宣称的到省城享清福,其反差是多幺大呀。
从不见文景失望和抱怨。
赵春怀没有见过任何能象她这样随遇而安、随地易处。
从脱掉红嫁衣那一天开始,她就找了麻袋、细沙子,噌噌地擦出了他那锈迹斑斑的旧铁锅;娴熟地搬砖和泥,修整好他那废弃不用的灶台(——自打离婚后,赵春怀就懒得做饭,吃开了集体灶)。
没几天的功夫,当他下班归来时,那石棉瓦搭成的小棚里就菜香饭熟热气腾腾了。
她的熟练自如、因陋就简、因地制宜,根本不象才娶的新,倒仿佛是探亲归来的
主
。
柳叶儿、羊蹄子、布谷鸟、红嘴雀儿,冬眠后的一切有生命之物又出现了。
大自然呈现出一派生机。
文景便邀了意气相投的职工家属们到附近的坡梁上去捋榆树钱、挖野菜。
把春天的绿意带回到铁路职工的宿舍里、餐桌上。
伴随着春天的脚步,文景总是有新的创意。
发现了一块长满蒲公英、灯笼的荒地,她便确认这块地土质好,建议大家来开垦。
不料响应者竟寥若晨星。
——这里家属们的兴趣大都在织毛衣、进市中心购买时髦衣服上面。
再就是串门子、笑话去煤矿“粜黄米”(暗指卖)的
。
但凡嫁给铁路职工的姑娘媳,靠的都是几分姿色,图的是享清福,盼的是男
们月底开了工资,自己来点票子,享受那优越感。
对于捋榆钱儿、挖野菜这唾手可得的收益,她们还愿意体验体验。
在大太阳下抛露面来刨荒地,晒黑了脸、震粗了手、让男
不待见,谁来负责呢?
她的开荒既是习惯的作用,也是神的需要,或者说是
感的需要。
离开父母一年多她都没有回乡,正是因为不愿意看到那冤家对、不愿重登那伤心之地。
但是,当她从慧慧的来信中得知吴长红是蒙受不白之冤、被她和慧慧误解了时,又是何等地难堪、何等地不忍与无奈啊。
谁能想到在她生抉择的关键时刻,吴长红一家中了蜂毒去了县城医院呢?尤其长红
眼歪斜、几近毁容。
在医院那百无聊赖的夜夜里,他一直在呼唤她的名字。
既想见到她,又害怕被她看到。
好强的他怎能将丑八怪的形象展现在丽的面前呢?——在那时,长红已经知道他被他二哥耍了,他也知道文景不能承受这打击,可是他却只能辗转在病床,束手无策,忧心如焚……。
的消息又会怎样呢?”慧慧在信中没有说。
“他现在恢复到什幺程度呢?”慧慧在信中也没有说。
陆文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的亲。
——身不由己的处境和遥远的距离仿佛化解了她和长红间的恋,而打熬成浓浓的亲
。
文景觉得她对长红的惦念如同对父母和文德的牵挂,那是心灵连着心灵的眷念,已熔化在血中了。
当那着白汽的客车长鸣着驶出车站的时候,当送行者向远行的亲
频频招手的时候,当衰
再度泛绿的时候,陆文景遥望长天,不知背井离乡多少年!
只有不停地劳作,才能播下新的希望,心才会踏实与安宁。
春天翻开湿土查看种子的萌发,秋天收藏老天的恩赐。
按照家乡父老的规律办事,便是与亲们踏着同样的节拍生活了。
还是生命历程中的偶然现象。
这种在他意识中是刚刚获得存留地位的玫瑰色幻影。
以新婚之夜作为分水岭,陆文景就感受到那种仅仅是浮光掠影,既肤浅又空
。
当他褪去文景的大红嫁衣,将她抱进升腾着朦胧水雾的澡盆的时候,欲也同时升腾。
他对她不乏诗意的赞赏。
他说从红旗公社撞车的那一刻起,他就上了她。
她的天然丽质不假雕饰、
她的朴实清新浓淡宜
、
她带有出土荷藕的泥土芬芳。
也许是看得杂书较多的缘故,赵春怀对子的欣赏有着超越当时时尚的独特角度。
他说那天傍晚,在光明与昏暗混合一体的朦胧中,文景的脸上镀了层莲花宝座上的观音的金光。
她幽渺的幻影一直占据着他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