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则是一个看样子快将六十岁的半唐番男人。他的皮肤白而红润,皱纹像是见证着以往的战绩似的骄傲地烙在脸上。眼睛没有因为年老而变得迷朦,反而仍像年轻时代的他似的深遂而具有知性。鼻子高而笔挺,头发和下巴上的大束胡子已变成深灰色。体态不算臃肿,相反是看得出因为经常运动所以仍能保持中年程度的健硕。我从第一眼看见他,已感到整个人也折服下来。
「你就是「艾官」?」章老爷用一种高傲而审视似的语气问道。而且在说「艾官」两字时故意的加重调子而有了调侃的意味。
「我就是。没错,我叫艾官。」我尽量以平静的声音说。可是不太成功,我知道自己在此刻非常紧张。
「坐吧。」章老爷在对面的沙发微微地摆一下手,整个动作看得出是习惯于命令别人而养成的。
我依言坐到那儿。
这时含韵对章老爷娇声道:「爹地,你不要吓怕他。」
「这位艾官才不会这么容易被吓怕呢。」章老爷笑道,然后问我。「对不?」
「我不知道有甚么好怕的。」我耸耸肩。
章老太太也说:「威廉,这孩子人很好的,在这两年多经常过来陪我,还令到我的乖孙女也跟着一起来呢。」
章老爷只点了点头,没对他母亲的话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一直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艾官,你是中国人吗?纯正中国人?」
「是的。」
「怎么你的样子会带点洋气?」
「我不知道。我想只是碰巧这样吧。」
「我们这一家可全部都是中英混血儿,你知道吧?」
「对的,我知道。」
章老爷彷佛觉得很怪似的,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跟着我女儿?」
室内的空气彷佛骤然下降。章老爷的问题滞留在空气间,谁也没法解答。他似乎非常看我不顺眼似的,每说一句话都彷佛要把我击倒才甘心。我这生人从未遇过这般令人惯怒的对待。
「怎样?无话可说?跑来我这个别墅当哑巴来着?」
「爹地!」含韵高声叫道。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子。「对不起,突然走来章老爷的别墅很是唐突……」
含韵抢着说:「不,是我邀你过来……」
我扬扬手,继续把话说下去。「如果我的出现引起章老爷不快的话,我现在便告辞。希望――」我微微一笑。「下次在别的地方有较适合的见面场合吧。」
章老爷闭上眼睛,有点不耐烦似的说:「你坐下。我没叫你走。」
我爽然一笑,十分轻松地坐回沙发上。
章老爷张开一只眼睛看看我,宛如在脑中思考着我这个人到底在想甚么似的。过了一会,他说:「为甚么你会叫自己做艾官?」
这次又轮到章老太太插话。「哎,这是我以前跟他开玩笑时说的。很久以前的事啦。不过竟然就这样用到现在啊,呵呵。」
「是这样啊?」章老爷把一根雪茄含在口中,点起火舌。「嗯……那么你今年多大?这样的问题可以自己回答吧?还是又要别人替你回答?」
「十五岁。」我说。
「你较大还是含韵较大?」
「我大一点。」
章老爷不知怎的连连点头,接着道:「你跟我上一上去书房。」说着不等我答应便站起来,迳自步向楼梯了。
我也站起来,接着向含韵和章老太太点了点头,便跟着章老爷的背后走上二楼。
来了这家屋子这么多次,但我还是首先进入这间书房。面积若五百尺的大房间,左面的一幅墙被庞大的书柜填满(不用说上面是摆满了书的),有一盏富有古色的企灯立在窗子前,灯的两旁各放着一张躺椅。我踏在浅灰色的地毯上,暂且决定站着等他开口。
章老爷坐在书桌后的工作椅上,指了指对面的一张客椅说道:「坐吧。」
我坐下来。
「小伙子,你到底有甚么问题呢?」章老爷一开口便这样说道。
「我不明白你说甚么。」
「你这种例子我见太多了。」章老爷摇摇头,拿着雪茄的手腕随随地转了两圈。「可别忘记我还有三个女儿。她们全都嫁了人的。不用说,在她们嫁人之前一定会跟对方的那个男谈先一下恋爱。所以呀,我这一生见得太多癞蛤蟆了。我章尤的钱一定是太多,所以有义务去杜绝这些癞蛤蟆,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他们踏进我家来的踏脚石。」
「原来章老爷的中文名字叫章尤。」我说。
「是呀。你有听过吗?」
我摇摇头。「不怎么听过。」
「是因为我从不露面的关系呀。」章老爷又抽一口雪茄。「有些人一有了钱就忙着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大家,我可不会干这种蠢事。有钱又怎样?那很可能只是一刹那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钱可以失去,但理智不可以失去。一旦失去理智,钱离开你时甚么东西也会跟着离开你。」
对于这个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喂,说一下你想怎样呀。」章老爷说:「我很疼含韵这个么女儿,所以亦很清楚她的双眼在说着甚么。自从她跟你在一起后,人变开朗了,说话比以前多了,那是好事。不过嘛,我要的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我可不要她在快乐过后便痛苦地过着悲惨的人生。我知道她很爱你,完全被你迷倒了,亦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事。你想要我的钱,我没所谓,分一点给你又何妨?不过我要你立即收手。」
「收手?」我重覆的道。
「别在我面前来这套。说话的技巧我有足足五十多年的经验,所以你在我面前只不过是宛如一个刚脱下尿片的小子罢了。很简单的,你现在立即离开含韵,我给你一张五万元的支票。听清楚啊,是五万元。有这笔钱足够让你在半山买一间大屋了。怎样?点头的话我便立即写下银码然后签名。」说着从抽屉取出一本支票簿,拿起钢笔在上面停下来,又看看我的脸。
我笑了。
「嫌少吗?还是不清楚何谓「五万元」?」
「我不会要的。」我笑笑说。
「噢!」章老爷抛下钢笔夸张地仰起头。「我明白了。原来你是真心的。你是真心爱我的女儿,我跟你说钱真是侮辱了艾官阁下啊。如果我真的能这样信任你多好啊,一定省却不少麻烦,女儿也能快快乐乐的找到个如意郎君。不过可惜,我看穿你了。我很知道你在想甚么。五万元真的不是个小数目。你是住在徙置区对不?替自己打算一下啊。我不会出更高价的了。要不马上点头,要不马上给我滚。我总有方法对付你的。」
「如果我真的得到这五万元,我一生岂不变得平庸了?」我微笑道:「如你所说的,如果有这笔钱我真的能买间大屋,然后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可是这就代表我一生也被这笔钱控制了。我想我到临死时仍会想着「这笔钱能捱到多久?」吧!」
章老爷木无表情的看着我。
「章老爷,你要给我钱我高兴也来不及啊。可是我不希望在这种形式下收下。你以为自己很清楚我对含韵的感情?我看不是吧?如果我只是为了这五万元去接近含韵,我就不用花这么多心机了。」
章老爷嘿一声的笑了出来,然后把支票簿扔回抽屉里。「我开始明白含韵为何会被你吸引了。」
「是吗?」
「好了,我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