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黑黑的。忽然他那边低低说:“你自己找个男人吧。”
我一愣,一骨碌爬起来、抽他脸骂:“你彪呐?”
黑暗里,空半晌,听他哭着喊:“家门不幸啊!娘!”
〖5〗
那宿,我跟钢蛋儿谁都没睡。那宿,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哭啊。我不服。我不信命。我抱着他哭。我要跟我男人生孩子!
他也哭,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那之前、那之后,他都没跟我说过那么多话。
我手探他裤裆里。软软的一小团。
我想让他硬。可他一直软。
他打开我的手说:“你没事我有事。别屈着你。你到外头找个男的吧。我让的。”
我说:“你彪啊?说啥玩意儿呢?”
他说:“我没彪。我疼你。我不[是]真爷们儿。我苦了你。我亏了你。我这心里不好受哇。”
我说:“我不介。我可不找。”
他就说:“每回在澡堂子在厕所瞅见别的男的那嘟噜那么大,我都矮半截。
你自己出去找吧。和内男的好也成。”
我想了想,问他:“那你不吃醋?”
他冷冷说:“不吃。”
我说:“唉呀别傻了。你是我男人。我这辈子就你了。别听内大夫瞎嚼。你能行。啊。你能行。”
他还轴:“不。我不行。你找个男的吧。找个行的。我不会问你。”
我气挺了。有时候,好话千言都没用,歹话一句能点醒。我说:“成。这可你说的啊!”
他说:“对。可有一样。”
“啥?”
他捧着我的脸、哆哆嗦嗦说:“永远别叫我知道那男的是谁。”
〖6〗
一宿没睡,困死了,加上一直哭,头昏脑胀,我点头答应了。两人实在累了,抽嗒着睡着。
第二天一早起,他又不说话了,好像夜里那个不是他。狗走来走去,啥都知道似的。
来买东西的一拨又一拨。我站旁边发呆,脑袋瓜里转他昨黑更[jing1]天说的话。
我没问题、他有问题。他让我找男的生娃,也是出于好意,怕我黑不搭白不搭被弄死。
真让我找男人,我倒犯难了。找谁呢?
得找知根知底的。可熟人都嘴碎。万一说出去我咋活?
找压根不认识的?开卡车给捎东西的三秃子?直接走过去跟他说肏我?
想来想去,脑袋嗡嗡的,没想出个辙。
〖7〗
这天晌午,大伯哥过来串门。他们哥俩打小就近,没掐过架,没红过脸。
饭菜上了桌,仨人落座。我给盛好饭。
大伯哥吃得凶残,牙、嘴唇、舌头都特好使,黑瞎子似的。
我瞅着大伯哥发呆。我找他成不成?他身子硬,让大嫂生过娃。再说了,他的种是自家种,血缘近。
可这事儿让我咋提?说出口万一大伯哥不同意咋办?以后我这脸往哪搁?
我问大伯哥:“我嫂咋没来?”
大伯哥说:“嗨,跑啦。”
我问:“哥你啥情况儿?”
大伯哥说:“带孩子回娘家了。”
钢蛋儿闷头吃饭,并不插话。能吃口热乎的就抓紧吃。随时能来买东西的。
我说:“吓我一跳。回娘家能叫跑啦?”
大伯哥说:“哭着摔门走的。我说过多少回,我最烦人摔我门。我说这回你永远别回来。”
我说:“哥你这话重了啊。有啥大不了事儿?”
他说:“你不知道。我烦死她了。成天跟我拌嘴。鸡毛蒜皮那点儿事儿,来回来去来回来去叨唠来叨唠去,能腻歪死你。别瞅她当着你们大咧咧。她没装好心眼儿我跟你说。她想弄死我。昨儿把我气挺了,都背过气了都。”
钢蛋儿说:“气头上说的话,你还较真啦?”
我说:“就是。”
院子里有人吼:“人呐?!”
是买东西的。钢蛋儿嚼着饭冲出去。屋里剩我跟大伯哥。
我接着说:“我瞅我嫂人不赖。哪个女的想害自家老爷们儿?”
大伯哥说:“唉呀你不知道。一天天在家絮絮叨叨。得!我不该跟你唠这些。”
我说:“不碍的。哥你出出火就得了。一会儿整个点心匣子,去把人接回来。
你拉不下脸没关系,我陪你去。”
大伯哥说:“你甭介!好不容易走了!我得舒坦舒坦。终于消停了。我娶她我真折寿我跟你说。我咋娶一这玩意儿!我说她上辈子是狐狸。”
我劝:“行了,没那么邪乎啊。”
钢蛋儿那边忙个没完。
大伯哥说:“打她一进门儿,我妈就躺炕上动不了了。没俩月她就有了。她刚有,我妈就走了。她不是个好货我跟你说。”
这事儿钢蛋儿跟我唠过。莫非真有啥说不清的东西?
我说:“不能吧。哥你别太迷信了。”
大伯哥说:“啥叫迷信?这里头老学问了,咱不懂的事儿老多了。不唠这了。
那啥,钢蛋儿咋样?你咋还不趴窝?”
咯噔砍我心窝子上。我大跟我说的话、我的好强、我念的那么些个书、医院大夫的话、现在我不能跟人唠的委屈,一下全顶眼眶子底下,热乎乎,沉甸甸。
我噷着这些委屈,瞅不清大伯哥了。赶紧瞅屋顶,仰脸强笑,说一声:“咳。”
说得含含糊糊,假装轻松,好像这事儿不值一提。
大伯哥说:“咳啥玩意儿?仰个脑袋找蚊子呐?”
我乐了,脸上皮肉一动。这一动,坏醋了,委屈立马框不住,欻拉洒我碗里。
大伯哥赶紧拿手抹我脸:“别介!有啥糟心事儿?能跟哥哥说不?”
院里,买家跟钢蛋儿大声讨价还价,跟打架似的。
屋里,我说:“我也不想让他轱辘棒子。可、可。”[轱辘棒子:没儿没女的人]
他说:“可啥?”
我拿出医院诊断书,递过去。大伯哥皱眉瞅。
我心里头嘣噔嘣噔,嗓子眼喘不上气,难受死了。
他瞅完,给我推回来,说:“没太懂。这上头啥意思?”
我说:“这上头意思就说,他不能生。我能。”
他拧着眉毛说:“喔,这咋整的?还让你吃瓜落。我那儿要多一个,就匀你们。可惜没有。”
我说:“哥你这不白说么?”
他说:“那抱一成不?”
我说:“寻思过。抱的不亲呀。肉皮骨头哪哪都跟你没关系。养一白眼儿狼多闹心?我自己生就好得多。”
大伯哥放下筷子:“你自己生?咋生?”
反正水泼出去了收不回来,一盆两盆都是泼。我咬咬牙说:“你帮我生。”
大伯哥睁大眼睛:“啊?我?”
我说:“是。”
他说:“不成不成不成不成。”
我尴尬死了,一股火噌就蹿起来。我恨这哥儿俩。我恨我自己。
院里,买家跟钢蛋儿大声讨价还价,跟打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