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大食盒,然後挥挥手叫一众锦衣卫都退出了後衙小院,看着郑鸢独自一人费力的擡举着食盒走来,让花厅中几人诧异之余,又心生出几分好感。
“小人此次奉命催科而来。”郑鸢擦擦头上的汗,“只是苏州锦衣卫百户所上下皆对父母大人敬重有佳,百户大人更是不敢妄自惊扰大人,故委托小人前来拜望。”他边说边依次打开着食盒的盖子:“行前百户大人听闻父母大人清廉,家中甚为拮据,本遣小人赠银五百两,只是小人怕污了大人清名,故做主换了些许大人家乡的特产。”说到“家乡”之时,陈洪谧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缅怀,再待看到食盒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几方食材,心中一阵大震,连手都有些颤抖了,这让暗中观察的郑鸢一阵得意。
“公公,这是……”女子看到了公公的失态,有些惊讶,这也让郑鸢得以确定这就是陈洪谧孀居的儿媳,传说中的祸国尤物苏盼凝,果然如传说中的让人不可自制啊。他暗叹。
“此乃晋江龙湖鳗鱼,某使人千里带回,放入太湖中时,尚是活的。”郑鸢向苏盼凝拱手道,“这是土笋冻、这是姜母鸭……”他一一道来,盒中俱是陈洪谧老家福建晋江的食材,让陈洪谧也不由得肃然。
“郑总旗……”他有些感慨的,离家十数载,入仕以後再不曾踏入家乡半步,文人心中对故土的眷念,此刻仿佛全都翻涌而上,让他不能自已,“来人,上茶。”这才方有侍女将清茶端上来。
“小的先前言道,苏州锦衣卫百户所上下对父母大人敬重有加,这也是锦衣卫对大人的一份心意。”郑鸢拱手道。
陈洪谧为人正直,却不迂腐,无论如何说,锦衣卫这千里迢迢为他准备的家乡味道,这份情,他也是要承下的,面色上也不由和缓了许多:“还请郑总旗回去代为致谢李百户。”
“一定带到。”郑鸢郑重其事的站起身拜到,陈洪谧也是单手虚扶,算是多了份礼数。却见这郑鸢再坐下後,方才满脸的谦卑顿时荡然无存,一脸肃然之中,多了份桀骜,“方才是郑某代苏州锦衣卫百户所上下向大人致的私意,接下来公事在身,还请大人海涵。”
他这一变脸让花厅中几人一楞:这厮变脸变得好快!也不由的心中一紧。
“某代锦衣卫百户李毅权问询知府大人三句话。”郑鸢冷然拱手道,拱手的方向却不是陈洪谧。
“请讲。”陈洪谧有些不悦的。
“敢问大人,可是有心应奉闯贼?可是存了北降东虏之心?可是有了自立之意?”郑鸢一口气问到。
“放肆!”、“胡说!”陈洪谧和归尔礼同时怒喝道。
陈洪谧更是气得满脸通红,怒道:“陈某乃先帝丁卯举人,本朝辛未进士,身负皇恩,十数年谨严执事,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只为报答两帝知遇之恩,郑总旗这番污蔑折杀陈某,若不说出所以然来,休怪老夫要使人大棒赶你出去!”
“好个知遇之恩。”
郑鸢也不着急,端过茶盏,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既是如此,为何陈大人对朝廷处处掣肘?!”
“哼。”陈洪谧冷哼一声,却是头一偏,也端起了茶盏,竟是不屑理他,倒是归尔礼站了出来,朗声道:“历来朝中用度,自有规矩,可自崇祯五年以来,朝中屡次三番向江南加赋,苏州更是一年三科,百姓举日艰难,敢问,恩府大人为民抗乱命,是为护得一方平安,何错之有?去岁朝廷夺官催科,恩府大人甘为民辞官,此大义,何错之有?朝中诸公贪得无厌,恩府大人不欲这民脂民膏被中饱私囊,何错之有?!朗朗乾坤之下,此等忠孝中直的官员却屡遭尔等中伤污蔑,我才要问一句:你们到底想要干什麽?!”这番质问端是铿锵有力,大义凛然,只说得陈洪谧暗自点头,便是一旁的苏盼凝也是异彩连连。
“说得好!”这却是一直躲在假山後的陈问玉也忍不住喝彩了。
“说得好?”郑鸢冷哼一声,“崇祯八年,贼寇张献忠陷中都凤阳,中都留守司朱国相战死,凤阳知府颜容暄自杀殉国,皇陵被焚,数万百姓被屠;崇祯二年,东虏皇太极入寇,直抵京畿!崇祯八年,东虏阿济格、多尔衮再次入寇,京畿周围一片焦土,家家戴孝,东虏虏百姓数万北返,阿济格竟写‘ 官兵勿送'' 四字,猖狂之极!自辽东女真叛明,至陕西贼寇横行,大明烽烟四起,处处用兵,敢问,这兵从何来?粮从何来?又敢问,该如何消除这兵灾?”
“自当以圣人教化……”归尔礼喃喃道。
“放屁!”郑鸢怒喝道,“圣人教化能当饭吃?能变钱使?陛下登基以来,深知钱粮不易,每日膳食只三素一荤;每日行走,只敢慢步,只因走快怕露出皇後千岁给打的补丁,你可是说陛下不受圣人教化?陛下节俭如此,知府身为臣子不思如何报君,反处处以民之意,掣肘陛下用兵方略,何来的大义?哪来的忠孝?如何就说不得?!”
郑鸢一通大骂,似乎也放开了:“知府大人代陛下治辖一方,若是忠孝,当思如何开源节流,为陛下分忧。国富民贫固然有其虑,但我大明今日,民富国弱却有亡国之优,待到有一日,陛下无钱调兵,谁来守住江山?谁来抗住东虏?古人读书,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是以’国‘为根本,是以’治国平天下‘为目的,无国哪有家?这才是大义。反观今日之江南,夜夜笙歌,处处莺歌燕舞,又有谁看到京畿之危、朝堂之危、大明之危?!我郑鸢出身市井,白丁一名,尚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尔等读书人却处处只顾小我,鼠目寸光,此等教化,此等名士,不要也罢!”这一骂,却是连陈洪谧、归尔礼,乃至整个江南读书人都骂了。
“你…你……”归尔礼只气得脸色发白,手指颤抖,“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而一旁的陈洪谧也是一脸铁青:“来人,送客!”
郑鸢也是来了火气,拱手虚礼一下:“告辞!”转身扬长而出,走出十来步,停下转首道;“明日某再来拜会父母大人!”说罢这才大笑而去。
“狂徒,狂徒。”归尔礼一直气难平的。
“尔礼也不必为这等俗人气愤。”陈洪谧冷面道,“你且先去休息。”
“是。”归尔礼拱手退下,“也请恩府莫要气坏了身体。”
待归尔礼走後,陈问玉也跳了出来:“爹爹,这锦衣卫好生无礼!”
“问玉。”苏盼凝拦住她,轻轻摇摇头,陈问玉不明就里,看向自己父亲时,却见他脸上怒色尽退,陷入一片沈思之中。
“爹爹。”陈问玉也不敢打搅,欠身道,“那我也去了。”陈洪谧却依旧在沈思,未曾回答。
“去吧。”苏盼凝轻声道,陈问玉这才离去,却足见苏盼凝在府里的地位,貌似不止儿媳妇那麽简单。
“公公。”陈问玉走後,苏盼凝命人换了茶水,亲自端到陈洪谧案前。
“盼凝,你对此人做何看法?”陈洪谧突然问到。
“公公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苏盼凝微笑道,倒让陈洪谧微微躲开了眼,这般模样便连他也有些扛不住。
“都说说。”
“若是假话,此人目不识丁,一粗人尔。”
“真话呢。”
“枭雄。”
“哦?”陈洪谧被儿媳这二字论断的一楞,“评价如此之高?”
“天下兴亡,皮肤有责。但凭这一句话,便不是寻常人能说得出的。”
“不错。”陈洪谧捋捋自己的长须,摇头叹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