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酱终于做好了,嫂子用一个大大的空缸子把辣椒酱装了进去。张偶嘴馋的道:“留一点儿,明儿早上吃。”
娟子道:“这可是咱小帆一个月的菜,想吃明天再做吧。”
张偶笑道:“我看啊,你待我弟,比我待他还亲呢!”
娟子道:“老嫂如母嘛!”
夜深了,娟子把张帆的衣服整理好,把该带的书了什么的也都整理好,免得张帆第二天慌张。“到学校了好好学,别让人笑话咱。”
临睡娟子又嘱咐了张帆一句。
鸡已经大叫了。
秋露趁着夜色悄悄的降临在州大地。点点露珠映衬得大地粘岌岌的一片,像是男人遗留在女人肚皮上的种子。朱富贵双手搭在女人的两堆肉上,四条腿叠放在一起。“今天张老汉找你干啥了?”
婆娘突然问道。
“没啥,他那娃上学没有学费了,想从我们这儿拿点先用,过后补上。”
“就你能,他家那样子,啥时候能还上?他那娃子上了高中,还要再上大学,你能持他一辈子?——还有前年他借我们的四百块还没有还呢!还有脸来借,不知羞。”
朱富贵不耐烦的道:“我都不稀得说你,你说他家这两年穷,能穷一辈子?我在酒精厂的时候多亏张哥照顾,这恩不能不报啊。”
婆娘一沉脸,道:“你这个人,别人给你点儿小恩小惠,你就当做大恩大德。——反正这钱我不会给他的。”
朱富贵急了,道:“娘那个妣,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我给你说,明儿个你老老实实的给我把钱取出来,七百块,一个子儿也甭给老子少!——小心老子拔你的毛!”
婆娘愤愤的道:“花娃的钱做人情,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朱富贵道:“后儿个卖了棉花把钱补上,少他娘的给老子加气。”
婆娘一转身,把朱富贵的手从自己的上甩过去,道:“要取自己取去,反正我不管!”
婆娘再要说时,朱富贵已经是鼾声如雷。
婆娘把被子往朱富贵身上搭了一搭,无奈的和夜的黑做着对视。
一声叹息。
第一卷 愚昧的村庄 第04节晃动的柴床
阴苍的天空向人们透露着暧昧的意味:要下雨了,干涸的土地,要接受雨的洗礼,要享受尘埃落定的感觉。就好比男人和女人做爱,达到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天空中没有一片浮云,有的只是阴暗,闷热,压抑,惶恐,犹如女人的闷骚。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从张帆的眼前飘过,像武打片里面的慢镜头,让人有一种难受的等待的意味。路上的灰尘趁着没有到来,享受着自己的——追逐着飞驰的车轱辘。看着这些团团嬉戏的灰尘,使稍有学问的张帆想起了老毛的一首词: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爸,我朱叔不会不来吧?”
秀玉抱着明明,看着苍老的张老汉。
张老汉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道:“你朱叔不是那种人。”
其实张老汉的心里面也没有底儿,不知道朱富贵到底能不能来。张帆低着头,摆在张帆眼前的,是两个长长的化肥布袋。一个里面装的是两个单薄的被子和几件衣服,一个里面装的是张帆的书籍。两个布袋放在一起,很明显的,装书的口袋要比装铺盖的口袋要充实的多。张偶看着自己的女人娟子,气不打一处来,道:“娟子,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把麦子卖掉,准备好帆子的学费,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人家朱叔要是不送来钱,小帆还上个啥学啊!错过了报名日子,还咋整?”
娟子不满的道:“这可是咱家一年的口粮,卖了你吃啥?咱爸咱妈?还有小帆?哪个月不从家里拿粮食?”
张偶听了无话可说,嘟囔道:“啥女人。”
娟子显然听到了张偶的话,但是却并没有对自己的男人发火,只是皱皱眉,看着这破败的家,心里面不由得悲哀。
张老汉道:“偶娃,你两个不要再在那儿‘咕咕唧咕咕唧’的了,你朱叔不是那种说话没有着落的人,说来,一定是要来的。”
正说着,遥见朱富贵骑着自行车飞快的过来,车子后面坐着他的婆娘。那婆娘的身子紧紧的贴着朱富贵,胸前的肉团好似汽车上的气垫,压得朱富贵心里面热乎乎的。
“老哥啊!实在不好意思,信用社九点才开门,人又多,刚取出来,不耽误娃上学吧?”
朱富贵的婆娘说话很是得体。张老汉感激的道:“不耽误、不耽误,赶黑就行。”
朱富贵把钱递给张老汉,道:“这是一千,娃要是经济上有啥困难,你只管张口。”
张老汉顿了一下,道:“老弟,这、这、我这七百都够了”朱富贵紧紧的攥住张老汉的手,道:“老哥,你的娃就是咱的娃,不能让他在学校受苦哇!那三百块,是我资助娃的,到学校买个书了啥的,也好有个余钱,别让娃整天紧巴巴的。”
“还不快谢谢你朱叔!”
张老汉对着发呆的张帆道。
朱富贵连忙摆手道:“谢啥哩!娃能有本事,考上大学了,叔,也高兴啊!”
婆娘不忍心领一家人过分的热情,道:“他哥,咱们得走了,还得给妮儿买衣裳去哩。——说好了要去买,几次没有去成,在街上闹腾呢。”
张帆的母亲天喜道:“说呢!妮儿多大了?”
朱富贵笑道:“多大了?比张帆小两岁,还是个不谙世故的小妮子呢!这部,今儿个和她妈取了点儿钱,说是给她买衣服。这会儿在街上等着我们去呢。”
张老汉道:“他叔,中午回来一定要过来吃饭啊,菜我都让娟子弄好了,咱俩喝一杯,好好唠唠。”
娟子眯着眼笑着道:“叔,一定过来啊,家里还有两瓶好酒呢。”
车终于来了。不是车终于来了,而是张帆终于可以坐上上学的车了。因为车,是一直有的。三年了,每一年到开学的时候,张帆都要经历这样的洗礼。在张帆的思想里,对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不知道是应该怎样去面对。一方面心里面是感激,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像一个乞讨的人。别人说:“嗟,来食!”
自己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接受。对于这些人,张帆或者是陌生,或者是愤恨,甚或是自卑。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有时候,张帆甚至觉得自己所受的一切的屈辱,委屈,都是因为父母的没有本事而造成的。
一个人屈辱的活着,不如痛快的死去。
“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总是找不到回忆,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一生一世的过去,你一点一滴的遗弃!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也许分开不容易!也许相亲相爱不可以。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生生世世在无穷无尽的梦里!偶而翻起了日记,翻起了你我之间的故事。一段一段的回忆,回忆已经没有意义!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刘德华的《来生缘》在车内响起。张帆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嫂子,想起了明明,想起了憨厚而鲁莽的哥哥,想起了满脸皱纹又无可奈何的父亲,想起了无助的时候只会骂父亲的母亲一切的一切,像过电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