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杜蘅陪陈母拧了半小时的线,又把自己做的核桃床送给她。『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陈母有几颗宝贝核桃,始终没舍得剪块好布来装。前阵子给华红霞儿做薰架,杜蘅仿着七年前在杜家老宅报纸上见过的唐香囊,绘制图纸,请老铁匠照模样打了几个。
不可能像真文物那样致,粗略大概已是件
器。
陈母一见,喜欢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根本舍不得拿来装核桃。
离开前,夫妻俩和大哥陈百年撞了个正着。
陈百年满身泥汗,刚从玉莲娘家几块地里赶回来。
兄弟两个在门外说上几句,陈百年让陈顺、杜蘅等着,进屋去取酸枣糕和手电,快速抹把脸,送送他们。
“……你嫂子偏心儿子,硬说儿子身体差,必须喝点羊壮骨
,白白哄我一道。我当给她喝的,以后不买了。”
“我问你嫂子,当自个苜蓿地呢,一茬不如一茬?”
“跟前要是没,家里有点荤腥你嫂子恨不得全塞儿子嘴里。那小子才多大,圆圆吨吨,快赶上一块磨盘。”
苜蓿一年能割三茬,第一茬最好,又高又壮。后两茬,一茬比一茬矮,一茬比一茬细。
年轻的庄稼汉子擅长拿农作物比喻,揶揄。
好些苦水,杜蘅在,陈百年没好意思倒。
比如玉莲不肯拿水给儿子喝,说
不如羊
好,孩子是吃上羊
了,当妈的
子胀成石块,痛死痛活。
没办法,全进他肚子。
他觉得挺好。01bz.cc
一裹,四五个
孔滋滋往外冒
,在他嘴里冲锋枪似的突突连发,喝着喝着,裤裆揣了个大洋钉。啥都不想,就想
玉莲,
得她嗷嗷叫。
可见能壮阳。
走到场院附近,陈百年把一兜酸枣糕塞陈顺手里,才发现陈顺的右手一直别在后。
两兄弟走在前面说话,杜蘅自己拧了个手电缀在陈顺背后。
她没去拉陈顺的手。
大概不好意思。
至于为什么把手电的白光打在陈顺手上,陈百年就看不明白了。
其实陈百年挺怵杜蘅。
陈家坝没出现过这种。
文静,话少,漂亮,冰冷,怎么看怎么没有热乎气。他同媳马玉莲提过,玉莲讽刺他:“你个傻子看聪明
,能不怕么,她一个脑瓜够你十个使。”
好像是这个理。
兄弟俩在空旷的麦收场院前分别。
陈顺却不肯走了。
他问杜蘅还记不得这里,又搂住她,问起风冷不冷。
她不冷。
领教过大西北泼辣到能把五官吹跑的风,哪哪的风都显得格外仁慈。
“那年这里堆了好些麦子。”
她说着,把光束投进黑暗。
夜色下的场院只有一个模糊的廓,和夜穹融合,看起来像是巨兽的某处骨骼。她的光,是投喂巨兽的
粮。
吃下光,巨兽吞噬的回忆就被无罪释放。
场院,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陈顺从来没敢说,打见杜蘅第一眼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她只有一种感受,那就是——不适。
无端端的不适,带点厌弃。
不想见到她,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想方设法,避险滩似的避开她。
那是975年,五月。
麦海泛金。
陈家坝又迎来一个丰年。
这天,陈顺带着一群老和村民在场院打场。
麦子割下来捆好,拉到场院就等着打场。
打场是纯纯的体力活,天不亮就得去解疙瘩绳,到场子上把麦子摊开,用木叉疏松,等太阳晒透让骡子拉碌碡上场碾。碾得差不多,换来,把麦子挑松,再晒一会儿,牲
继续碾,要来个三四回才算完。
知青队伍路过场院时,陈顺正赶着牲碾第三
。
牲肯听他的话。
老们体力不足,全员在边上喝水歇手,
流几句亲热脏话。老汉们则找墙根一蹲,吃一锅烟,眯眼养。
五月的天出了个七月的太阳。
陈顺身上的单背心能拧出一盆水。
队伍越走越近,窸窣有些声撵了来。
沁过泉水似的笑声,很解暑气。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麦子的丰收,思想的丰收在前方等待着我们。我有个提议,和陈家坝打场的老乡们打个招呼吧。”
生产七队队长是个满怀壮心的红五类。
她一开,队伍最前
的闵秋雯第一个响应,呼喊立正,向左转。
大队马停了下来。
面朝场院。
“老乡们好!”
有一就有二。
“老乡们好!”
“老乡们好!”
老汉们没见过这阵仗,局促地站起来。
反而是一群老看直了眼。
队伍里生居多。
一颗红星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姑娘小伙一律穿着退旧的绿色六五式长袖军装,一条条汗津津的脖子,一张张汗水打湿的脸。
“好乖哦。”
突兀的四川音响起。
这是在夸漂亮。
没有指名道姓,场院里所有都知道在说谁。
她站在队伍最不起眼的角落,却最惹眼。垂着眼睑,唇瓣跟着众翕动,小巧
致的脸蛋上也有汗渍,但不滥觞,也不那么狼狈。
被晨露打湿的栀子花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绿衬着清白。
远远看着,便觉是香。
流出来的汗应该也是香的。
也许出于对危险的直觉,心里有道声音在警告陈顺,不要抬眼,但他还是抬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