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连璋已是大怒,甩袖一震转身要?走?,他忙将那香囊塞回木匣藏回案下原处,追着他出去。
连璋怒不可遏,被蒙骗的恼意?似一把?燎原大火,烧得他心头一片荒芜,绝望而孤寂,只觉得这偌大皇宫之?中,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沿着回廊大步流星折回自个儿偏殿寝宫,谢昭宁缀在他身后疾步追赶,于他愤而拍上殿门前扶门跻身进去,险些被门板夹中手指。
“二哥——”谢昭宁似有一腔话欲与连璋说,可见他那一副拒人?千里模样,挺直肩背硬邦邦得站得似冰山一般,便也陡然生出无尽的疲累之?感,霍长歌之?事迫在眉睫,连璋又在此?时?发难,他无可奈何沉声一叹,破罐子破摔似地道,“我未曾骗过你只字片语,五年前如是,如今亦如是。你已惯了往我身上加诸百般错处,我也有累的一日,不想与你再做口舌之?争,随你吧。”
连璋侧身对他正生闷气,闻言心下愈加凄凉悲愤,见他这便要?走?,却是扭头又自嘲似得冷笑道:“是,我晓得你要?走?,你早晚要?与那郡主一同归去北地,便是你那夜未答,我却已懂了。你幼时?便心心念念北地三州的天高云阔,这宫里哪里是你归宿,我阻不住你,从来都阻不住。”
“你走?吧,别再回来了。”他似与谢昭宁已赌上了气,只反复将言语化为利刃,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似地道,“我祝三殿下与霍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昭宁:“……”
险些被他气笑了。
“我眼下走?,日后你去给我收尸么?”谢昭宁让他那斗气似的祝词祝得一对耳尖通红,又羞赧又没好气得噎他一句,“今日那情?形,你是瞧不见?霍长歌与北地可还有多?少安宁时?日?”
连璋闻言一怔,竟是被他一语拉回些许志。
“便是我要?走?,”谢昭宁却故意?续又激他道,“原也要?料理了此?间事宜,方才能抱着小舅骨灰,走?得毫无后顾之?忧。”
他说完转身便离开,也学连璋甩袖一震,冷哼一声,连璋正让他一语勾起对武英王的追思来,险些让他长袖一飞打到脸上,见他竟似也恼了,又回味他适才一语,猛然觉察,他似乎是要?去管霍长歌那事儿?!
“你站住!”连璋厉声惊道,“你是要?去做甚么?!霍长歌那事儿你管不得!”
“那是霍长歌的事情?么?”谢昭宁闻言顿足,却是转头侧眸与他痛心疾首道,“陛下拿连珍作筏子,那原是咱们妹妹,咱们却无一人?与她出头,只任霍长歌顺着圣意?踩下那陷阱去。二哥,我问心有愧啊。”
他语气虽轻,语意?却重,沉甸甸噎得连璋呼吸一滞,虽也因他一言升起些愧色,只仍梗着脖子生硬道:“你也说了,那是陷阱,你又能如何?”
他一语即落,却见谢昭宁面不改色,一副一意?孤行?模样仍是要?走?,便又忧又急,忙往他身前探手阻他,拧眉寒声道:“你莫忘了自个儿处境原也不比她好上多?少!你也不过是个箭靶子,陛下若容不下你了,也不过一朝一夕之?事,你到底想做甚么?!”
“……我又能做甚么?不过是去与她解个围。我原也没甚么大用,只能帮她这些。”谢昭宁淡然回他,竟是打定主意?要?与霍长歌出头了似的,“陛下这口恶气总得出,你既也说我是箭靶子,那我便也只能去做一回箭靶子了,倒也不至于立时?要?了命去。”
谢昭宁言罢又要?走?,闻他语焉不详一句话,连璋却是更焦躁,出手按住他肩头只不放,越发下了死力,急得嗓音些微颤抖道:“你要?去做甚么?把?话说清楚。你不说,便休想走?出这道门!”
“……”夜深人?静时?候,谢昭宁也不欲当真与他动手,引来陛下耳目,遂肩头被他抓得生疼,也只无奈轻叹一声,侧眸与他道,“陛下不是要?一个妥帖策略?霍长歌不是要?嫁人?嫁祸?我去吧,我也去与陛下献个计。霍长歌原说得无错,右贤王不能留,既是如此?,便劝陛下允霍长歌出嫁便是,我亲自送她去,待迎亲路上暗杀了右贤王,左右也能交差了。”
他平平淡淡一语,说得连璋心惊肉跳:“你疯了?!”
“我没疯,二哥,你是当真没想到么?北地如今封山封路,这密函来去一回怕要?两旬,南匈奴内乱还能原地等着陛下裁决不成?怕燕王早已料理了右贤王,陛下不过是在寻衅滋事罢了。他会当真要?我送霍长歌出嫁?”谢昭宁越发气定闲,罕见得话多?起来,眼明心亮轻嘲道,“既是他自个儿取了个考校功课的由头,如今便明着拿捏不得霍长歌。只他这口气憋闷着,一层一层得叠累,恐离发难之?日便不远了。便让他将这恶气发在我身上,左右是我不识大体,也能替霍家缓和些许时?日。”
“……你忘了母亲临终如何交代你的了么?”连璋让他一语气到胸膛上下起伏,瞠目结舌半晌竟无力反驳,只能将元皇后搬了出来,骇然质问,“你竟要?为霍长歌去送死吗!?”
“没忘,五年前没忘、半年前没忘,如今更不能忘。”谢昭宁转身正正对着他,昏暗烛火之?中,郑重而肃穆得凝着连璋,一字一顿沉沉道,“只二哥,浑浑噩噩得活着、苟延残喘得活着、趋利避害得活着、自欺欺人?得活着,真的还是活着吗?你直至今日,仍——这般坚持吗?”
他嗓音低沉温润,并不做疾言厉色模样,只那叠声的诘问劈头盖脸得朝连璋接连砸过去。
连璋周身震颤,眼瑟缩躲闪之?中,抓着谢昭宁的五指缓缓松了力道,从他肩头滑落,脚下踉跄后退。
“会死啊。”连璋闷声连连低笑,情?却一瞬悲到无以?复加,他脚下踉跄着不住后退,终于一个趔趄坐倒在圆凳上,两手捂着脸,似低泣般地道,“真的会死啊……”
他忆起五年前的此?时?,他失亲丧母,宗族一夜沦亡,他母亲临终颤颤巍巍拉着他手与他说:“往后这宫中,就只剩你与昭儿了,便是你再恼他恨他,也、也要?与他一同活下去啊……”
“活下去,便好了……”
可,活下去,当真就能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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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正值朝会,南晋按惯例五日一听事,连璋、谢昭宁与连珩便皆需休课前往。
朝会之?上,连凤举正式定下清明之?时?太子“试犁亲耕”等诸多?事宜,下了朝会,又召些许官员于书房继续议事。
谢昭宁见连凤举听事之?时?面色仍自阴沉,便知昨日那事他果然还在心上放着,遂亦往连凤举书房之?前排队候着,等待宣召。
连璋昨夜一宿未眠,思来想去仍不愿他涉险,亲疏有别,他到底与霍长歌之?间隔着太远,便是霍玄与北地日后或许危难,只危机不在眼前,便仍有转机。
他拦谢昭宁不住,人?前又不得再拉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便径直欲往自崇文馆折返永平宫的道路上堵截霍长歌,熟料途径晨起杳无人?烟的御花园,却正又撞见苏梅孤零零于那假山旁踮着脚在摘松枝。
时?已初春,苏梅着一身粉桃夹袄,袅袅娜娜立在正抽新条的松树下,越发显得皓齿蛾眉、千娇百媚。
连璋往她身前过去,重重一咳,苏梅一怔回身,见是他,便拢住衣襟上的翠嫩松针忙与他福了一福,色戒备疏离道:“三殿下。”
她连嗓音亦自有一番妩媚意?味,惑人?又勾人?,初入宫门那几日,阖宫上下少不了风言风语,私底下亦暗暗开了赌局赌她甚么时?候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