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又心疼又更恼,胸口憋的气?更没处撒,只想掉头回去将连凤举与连璋这俩罪魁祸首全砍了,她抿了抿唇,自个?儿缓了缓情绪,抬眸觑着谢昭宁一副手足无措模样,只愤愤不平又低声阴阳怪气?骂一句,“大家本就同是棋盘上的棋子,谁也没比谁高贵!一颗棋子还?嫌弃起来另一颗,也是贻笑大方得很,心里没点儿数。”
谢昭宁:“……”
这话虽不好听,但也没说错,仔细一品还?有点儿想与连璋平起平坐的意思,光明正大得逾矩,胆儿挺肥。
谢昭宁一瞬啼笑皆非,想提点她莫要太过傲气?,寄人?篱下总归还?是要守规矩的,话到嘴边又觉四下无人?,便让她寻衅撒了这口气?也好,总比一直憋闷着强,便只无奈瞥她一眼,也不再说话。
苏梅偷偷睨着他俩,嘴角笑意堪堪让她压下去——霍长歌骄矜惯了,脾气?又大,话说得不留情面,谢昭宁却愿意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有意思。
更别提他俩这一来一往间,话里机锋毫不遮掩,似是短暂光景的相处,已有了些许过命的交情似的,互相信任着彼此。
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只闻窗外车轮“咯吱咯吱”轧过石板路。
“三哥哥,”霍长歌火气?来得疾也去得快,发?完了怒心头顺畅了,便又觉车内静得太过无趣,好不容易有个?与谢昭宁独处的时机,便想多与他说说话,她手撑下颌,身子随马车轻轻摇晃,状似天真得好试探轻道,“那你可曾想过,原想娶甚么样的女子呢?今日陛下与娘娘都?说女子就要有女子的样子,可这话我听不懂,也不赞同,你心里的女子又是甚么模样的?”
“还?、还?未曾想过……”谢昭宁眼微微一晃,温柔清澈中又裹着些赧然,越发?不自在起来,轻咳一声道,“我原也不大会应付姑娘家,再说姻缘一事,本就上天注定,哪里会想那许多,兴许哪天遇到,就晓得了。”
这话答得倒跟前世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却不料前世他倒霉催得遇到了她……
霍长歌心里替他喊过一声冤,她前世便晓得先皇后曾为他求过了恩典,遂他到了二十二岁仍未曾娶妻,皇帝也不能明着逼迫,倒是让她逮住机会钻了空子。
“那到也是,”霍长歌遂抿唇轻笑一声,露出颊边一对娇俏小梨涡,顺着谢昭宁的话说,“譬如我爹娘——”
霍长歌忆起双亲,一双杏眸里似碎了把星光,笑着与他缅怀道:“小的时候,我爹常说,他活到三十岁才遇着一个?我娘亲。他那时便想,我娘一定是辽阳城外雪山上的山送给他的这辈子最好的礼物,只可惜天妒红颜,她去得太早了。她去以后,爹原还?说,若是这辈子等不来娘的转世,便也只能孤独终老了。”
她话音未落,已续出一声轻叹,满满的惆怅。
“燕王与王妃鹣鲽情深。”谢昭宁一双浓墨重彩似的长眸里亦是盈了明显艳羡,“素闻燕王杀伐果决、镇静果敢,想来,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却是像王妃多一些?”
“若说我像我爹呢?”霍长歌故意语焉不详回他,明着将他误导了,瞧着他愕然瞪大的双眸,“噗嗤”一笑又问他,“那三哥哥呢?你这性子又像谁?先皇后?你与二哥哥实在不像是一同长大的。”
“又浑说。”谢昭宁闻言轻斥了她,方才眼一虚,长叹一声,边任自个?儿沉在伤怀旧事中,边温声缓缓回她,不知不觉说出了许多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先皇后是个?极好的人?,热情、良善、重情重义,最像她的该是二公主,只可惜她亲手带大的小国舅与二公主皆因?……因?病早逝,三公主又生下便夭折了,她一个?做长姊做娘亲的遭不住丧亲之痛,亦对这人?世间失望心伤,郁结于心,与燕王妃一般,去得太早了……”
他话音未落,马车一停,霍长歌便闻他又淡淡续了句,似是不愿再多谈,朝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竟是主动说:“到了,下车吧,今日天色尚早,我带你在城中转一转。”
霍长歌一怔,恍惚间只觉他那话中似是隐了层深意在,不及多想,只能随他道:“好。”
苏梅遂打了帘子稳稳立在车辕上,避开?半身,让谢昭宁先下了车。
待霍长歌出来时,便见谢昭宁站在车下,负手虚虚眺望着远方热闹的市集,眼里茫然又哀伤,似是他将自己的伤疤一语揭开?了,往事回溯,半晌过去,亦无法从那感?怀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烈烈寒风吹得他衣襟下摆不住翻飞,却也无法吹散他那周身萦绕的悲凉,冷风绕着他周身再一转,便似要将那茕茕孑立的人?影融进?风里化掉似的。
“呦,真是巧,竟又遇到你们兄妹二人?了。”霍长歌正凝着谢昭宁那身影出,随他莫名伤怀,闻声一顿,循声抬眸望去,见十步远处,有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老翁与一个?壮硕青年分扛着个?竹架,竹架上摇摇晃晃悬着不少的花灯,老翁遥遥望着霍长歌笑,“小姑娘,今日可还?要兔子灯?”
霍长歌认出来人?,“噗嗤”一乐,拢着大氅从车辕上利落蹦下来,吓了谢昭宁一跳,他下意识就抬了手去接,生怕她摔着。
苏梅见状手掩了唇轻笑,谢昭宁这才醒悟霍长歌原也是身带武艺的,又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霍长歌也未察觉,只顺势将手按在谢昭宁小臂上,站在他身后,“哈”一声朝着老翁俏生生地?笑,也不认生:“老伯伯,您又去卖花灯呀?”
她一语既落,谢昭宁这才注意到,那老翁竟是花灯节那日做白兔宫灯的摊主,他不由忆起那晚狼狈来,不动声色睨一眼霍长歌,又红了一对耳尖,遥遥冲老翁一拱手。
“今日灯不卖,是要送去道观里祈福的。来,小娃娃,先给你一盏兔子灯,相逢即是缘呐。”那老摊主方脸白须,精矍铄,一笑越发?显得和善,让身后瘦削长脸、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将那竹架自个?儿扛住了,从架上抽了只已做好的灯,往他俩身前走?过去,笑着递给霍长歌,“今日又在过大节,娃娃可不许再跟兄长闹别扭,哭得天上仙烦恼了,那就不好了。”
霍长歌甜甜一笑,接了灯,又抬眸瞥一眼谢昭宁,乖觉应下了,那老翁便又回去与年轻人?分扛了竹架,走?远了。
“这灯呢,我有一只了,”霍长歌望着那一双朴素背影渐渐融入街市人?流中,这才转头与谢昭宁扬了下巴轻笑道,“这只送给三哥哥吧。”
“那是人?家送你的,我——”谢昭宁闻言正要拒绝,便闻霍长歌凝着他又补一句——
“三哥哥,前路崎岖,晦暗不明,”霍长歌那一把清亮嗓音倏然压得只有他二人?能听见,轻轻柔柔却又坚韧炙热,意味深长道,“予一盏灯与三哥,望能分与三哥些微光明照亮前路,盼——”
她顿过一息,又轻笑一声:“——殊途同归,可好?”
她那嗓音悦耳好听,似一道清泉淌在山涧,回转在山间半晌不去,却突然莫名给了谢昭宁一种熟悉又难过的感?觉,他像是等了许多年,才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尤似一声由远古而来的梵音,穿越千年万载,“嗡”一声狠狠敲在了他心头,带起的涟漪剧烈震荡在他胸腹间,一瞬扼住他呼吸,又一圈一圈不住激荡着要往他魂魄中钻进?去。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眼瞳轻颤,垂眸亦凝着她,良久未语。
半晌后,谢昭宁终默然接过挑着灯的青竹竿,觑着那憨态可掬的白兔宫灯,再挑眉一探一身似火红衣的霍长歌,恍然间,虽一语道不清楚,却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