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霍长歌将泪硬生生憋回去,她死过这一回,如今亲朋好友皆活生生在身侧,这燕王府再没什么好哭的了,她该笑,于是她又弯折眉眼,侧身越过她爹去瞧杨泽,坦坦荡荡道,“我刚还听杨伯伯说,我于中都还有婚约呢,我得问问我那未来相公人是谁,好备了嫁妆与伯伯走一遭。”
“噗嗤”一声,杨泽端着茶盏正喝口水,闻言登时喷了个天女散花。
这北疆的姑娘也太大胆。
杨泽捧着袖子擦了擦脸,啼笑皆非了一瞬,又抓住这大好时机赶紧接了她的话:“你那相公——”
“诶!”霍玄连忙出声去挡,双眸肃然瞪他,“孩子面前莫说浑话!”
“——是你未出生前便许下的诺,”杨泽也不怵他,只兀自捋须笑着继续道,“先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定的亲,说你爹日后若是有儿子,便让他去京里挑公主;若是日后有闺女,便许她去宫里挑皇子,早去早挑,慢慢地挑,瞧上哪个便是哪个。”
他话一出口,霍玄沉重喟叹一声,霍长歌便晓得此事不虚,只她前世却不知。
“小郡主,‘我大晋燕王的女儿,只能配得上皇子’,这亦是陛下原话。听伯伯一句劝,莫跟你爹似得倔,京里的荣华才能保你富贵一辈子。”杨泽跟卖耗子药的江湖骗子似得一挤眉眼,话里有话,还故意拖了长音诱哄她,“跟伯伯回京里挑相公了,好不好?”
好个鬼!
太子比她大了十余岁,已娶了一妃两嫔;二皇子素与太子不合;三皇子非是皇帝亲生;四皇子生母乃是歌姬;五皇子原是继后所出嫡子,比她还小半岁,她乃燕王独女,霍玄掌着北疆三州的军政粮财,只余了一个“刑”归刺史府,如此显赫又麻烦的身份,她又能婚配哪个?
皇帝不过是想拿这看似名正言顺又念旧情的由头,将她这位“质”以联姻的名头,先行骗去京城里。
“好的呀——”霍唱歌适才开口。
“霍长歌!”霍玄怒而高声阻她。
“——过几日咱们便走。”霍长歌仰头深深瞧了一眼她爹霍玄愕然圆瞪又因不舍而骤红的双眸,出乎杨泽预料得对他利落干脆得续了句,“长歌母亲祭日就要到了,等长歌歇过这几日,养好了身子,祭拜过母亲,就跟伯伯走。北疆天寒,山路难行,再晚大雪将至,咱们便——走不了了。”
最后四个字,她仍是没忍住,哽咽了喉头,她历经一个生死,才刚归来与父亲团聚,这便又要走了,如何能舍得?
杨泽怔了一怔,觑了眼垂头默然的霍玄,直让霍长歌这颇为上道的通透震撼了心。
“好。”
第4章 昭宁
是夜,霍玄把杨泽堵在厢房中揍了顿狠的,专挑面上瞧不见、内里伤害也不大,但揍起来疼得结实的地方,出完了气,出门掉头上回廊,人到了霍长歌闺房前,情愧疚又凝重,搓着两手在廊下转来转去,一副若有所思模样,也不急着进去。
素采挑了门帘出来,借着亮澄澄的月光雪色,打眼儿瞧见他,嗓音清脆得唤了声:“王爷好!”
方圆十里的鸟雀俱让她一嗓子惊飞了。
霍玄抬手晚了一步,没拦住她,一言难尽地觑着她,素采瞧他面色不对,也不怵,一吐舌头跑远了,下一瞬,霍长歌挑着帘子便出来了。
“您搁外面转悠半晌,也不嫌冷。”霍长歌揶揄笑她爹,“就晓得您晚上得来,烤着火盆等您呢。”
霍玄深深凝着她,月色笼罩下,她气色虽显得仍不大好,精气却颇足,遂又满面不舍,长长叹了一口气。
“去京里享福呢,瞧您这气叹的,据说皇宫里一日吃三餐,鸡鸭鱼肉、时令鲜果,不比咱们府里一日两餐白菜梆子炖猪蹄儿强上许多?”霍长歌如今与他说话,反倒不愿挑明了,揶揄着就想将这事儿搁过去,心照不宣算了,可她爹却不愿,骨肉骤然分离,更像是与他心头狠狠剜下了一块儿肉,伤疤藏着瞧不见血,却时时疼得他佝偻着身子、直不起腰。
“是爹对不住你。”霍玄眼眶通红,立在门口拿手一比自个儿胸口,“你才这么一点点高,就得离家——”
“那是您个儿太高了,”霍长歌故意打趣儿道,“您瞅瞅北疆城里头十四岁的姑娘,哪个比我高?我比素采还猛点儿呢。”
霍玄正愧疚,闻言霎时哭笑不得:“惯会瞎说,素采比你高一头,你原当爹眼瞎的?你长得跟根儿小萝卜似的,十二三岁似的个头,总也不见抽条,旁人哪个不在背后议论是爹与你肩上压了太多的重担?压得你都不长了。”
“先长得矮,后长得高,你跟娘哪个个头小?我只是晚长罢了。您可别在我门前哭,”霍长歌故作嫌弃睨他一眼,杏眼灵动一翻,“这天寒地冻的,眼泪能冻脸上,我还得替您抠下来。”
霍玄让她逗得又笑了,一腔沉闷心绪起起伏伏、聚了又散:“臭丫头。”
“好了,您也别难过,进来坐,咱俩聊聊。”霍长歌垫着脚挑帘子,霍玄腰弯成了大虾似得,才勉强挤进那一道窄缝里。
她一屋的药味,闷了一日,到了夜里越发浓郁,霍玄进了屋也不说话,只就着烛火凝着她,追着她身影瞧,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霍长歌给他沏水倒茶,偏头想了想,又将茶盏换了,只盛了杯热水递给他。
霍玄捧着水暖手,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这一病,倒似长大了也懂事了,往日惯会撒娇,又牙尖嘴利得气人,哪里学到的这许多讨人欢喜的本事?”
“有么?我以前很讨人嫌?”霍长歌拿针去挑了下灯芯,转过头来,在她爹面前坐下,不动声色道,“发热时烧得晕晕沉沉的,反倒做了许多梦,梦里王侯将相生生死死来来去去,跟看了场大戏似的,莫名还学了些东西。”
“病里也不闲着,尽操闲心。”霍玄也不管她话说得玄,只心疼地摸了摸她头,了然道,“是怕梦境成真么?竟要去那老远的地方为质,是爹连累了你。”
“人生苦短,这叫物尽其用。”霍长歌回得巧妙,不以为意道,“霍氏满门就剩咱爷俩儿了,一根藤上两只瓜,相依为伴罢了,还有谁连累谁这一说呢?”
霍玄又愣是让她逗笑了,心想:这么个好孩子,唉。
“您又叹气,别不承认,您心里叹气我都听到了。”霍长歌也借着烛火睨他爹,瞥他一眼便晓得他在想甚么,故意转了话头道,“京里的皇子您熟么?给我挑着讲讲?您喜欢哪个?我给您召回来当郡马。”
霍玄又差点儿让她给气哭。
“要能召回来就好了,我何苦得送你走呢?”她爹越发得难过,大手扣着她的手,捂着不动。
霍长歌晓得霍玄并非当真是个榆木脑袋,有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他心里明镜儿似得亮,远比旁人想象中高瞻远瞩太多。
“五六年后功成身退”的说辞,原也不是敷衍杨泽,如今回探前世旧事,霍长歌才知霍玄怕已料得许多先机、做过许多部署,却是败给了天时地利与连凤举的狠辣无情,才落得那凄惨地步。
“那您就只说吧,您喜欢哪个?”霍长歌自觉说错了话,又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眼梢挑了一挑,便又朝着要逗她爹笑去的,“要不,我就挑个长得最好的?跟您一般好看的,可好?”
“嗯?那你可找不着!”霍玄闻言骄傲一扬头,腆着老脸洋洋得意道,“你爹当年可是京中有名的俊后生,比皇帝俊得多,中都那几个小崽子还能有你爹长得好?再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