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次、几千次。她会鍥而不捨地修正时间,一直到足够超越奥斯小姐。
拟定起计划,阿特娜将手中的世界仪调整到更早,让她能够比奥斯小姐更快一步,更有馀力插手库鲁德小姐的时间线。她毫不犹豫地再按下世界仪按钮。
静滞两秒,却没有任何改变发生。没有转动、没有强光、没有抽祀变幻的空间。
世界仪并没有啟动,而是安然地躺在阿特娜手心。
喀——
喀喀——
她又按了两下开关,仍然没有转动、没有运作。她盯着中心转轴细瞧,发现那原本亮着的细小蔚蓝,已经消逝在世界仪中心。
「怎么回事?」轻轻摇动玻璃金球,阿特娜可以听到里头机关因为外力而產生旋转的声音,但不待四秒就会停下。「坏掉了吗?」
「没有坏,那就是世界仪本来的样子。」奥斯小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不知道何时敞开了无声的门,穿着白色素衣睡袍,将阿特娜鬼祟的行动抓个现行。
「奥、奥斯小姐!」
「世界仪本来就是一个失败品,她运作过一次后,就必须耗时一年重新累积电磁能量。」没有脾气、没有愤怒、没有恫赫着杀人的死意,奥斯小姐只是一如往常泰然地座到门口矮柜上,平静地叙说着,也不开灯。
「不对吧……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奥斯小姐可以连续使用世界仪?不用重新进行充能……」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是奥斯家族的人。」
「唔……难不成这个仪器还会分使用者的吗……」
「你还是很在意吗?洛塔斯小姐的事情。」
「那是当然的……」
「阿特娜……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在法斯特先生的案件里,我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应该放眼未来,不要拘泥过去?」
「好像有吧……」
「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因为,修正过去需要付出代价,而改变未来却不需要。」
「可以这么说吧。」奥斯小姐拍拍身旁空间的位置,示意阿特娜座下。接着起身,点亮在天文室正中央的巨大仪器。
强光从天文仪的底座束聚上来,那抹刺眼,比早晨时段带来的感受还要强烈许多。阿特娜甚至可以看到,那如同雷射般的细线在仪器里反覆曲折回射,最后匯集在整个球体中央的光点,然后映绽出整个室内的投影星空。
「不过,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所有的过去,都构筑成为了我们的一份子。我们不该去想着改变现在的自己,而是应该透过现在,努力去实现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好漂亮……」
那散佈满室的星辰,如同一颗一颗鑽石晶点,饶有规律地缓慢旋转在夜空之中。
像是对投影感到满意,奥斯小姐优雅地走回阿特娜身旁座下,两人在漆黑的天文室内,欣赏括于囊中的宇宙亮丽。「你曾经问我,为什么即使知道洛塔斯小姐的事情没有好下场,还要接下委託,是吗?」
「嗯。」
「我想……我只是想藉着这个机会,让你明白,人不应该总是活在过去。」
「不应该……总是活在过去吗……」
「就像洛塔斯小姐。你知道,为什么她最后是抱着悲伤的情绪离开古玩店的吗?」
「……我不知道。」
「因为她轻易地就否定了自己的过去。」
室星斗内,阿特娜有些痴痴地听着,也有些痴痴地看着奥斯小姐。她摆起手掌,承接着投映在室内空气中的点点星光,那个动作,就如同在法斯特先生的雪夜里,她承接起冰晶。
「人啊,一生中都会有许多的苦难、挫折。或许很痛,或许会将一个人的意志击垮,但更多时候,正是因为有这些伤痛,才能累积起成长、锻鍊、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壮大。」
苦难、挫折……顺着奥斯小姐揉抚的字句,阿特娜很轻易地联想起,自己在洛伊德家族经受过的一切。
「这就是尼采所说:『凡杀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强大。』」
「唔……」
「然而,洛塔斯小姐想要清除过去,忘却掉所有的苦痛,所有能够让她成长茁壮的机会。那基本上,就是否定现在的自己,否定整个人生歷练中,堆积起来的成长,与经验。」
「所以……最后她才失败了……」
「她大概不晓得库鲁德小姐在她生命中佔有多重要的地位吧。或许有些人,会在我们的生命当中,给予过多的痛苦,但他们也是在为我们的人生当中积累经验,帮助我们成长为更坚强的人。你能明白吗?」
「一半一半吧……」
「我想……我会这么轻率地决定要对库鲁德小姐出手。正是因为,我在她身上看到这样的价值。」
突然捏紧自己的裙襬,阿特娜还是禁不住自己的心头紧搏。「……什么价值?」
「如果能让你明白,作为一个时间旅人该具备的素养,那她的牺牲便不是枉然。」
「……好过份。」
奥斯小姐轻笑一声,淡泊在浩瀚的宇宙星海间。「很过份吗?」
「你都不询问我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就擅自攻击伤害别人,还有比这个更过份的事情吗?」
「或许真的很过份吧……但成长便是如此。时候到了,并不会有人询问你是否准备好。一件事情是否能对你產生价值,那就要看你当下是否能准备好。」
阿特娜看着奥斯小姐辉映满星点高光的黯淡眼眸,她瞇起的眼角,彷彿透漏着光泽晶润。
「所以,我期许你能够做一个准备好的人。或许过去的经歷不怎么好,但永远能够从未来可能发生的经验里,获得最多的成长。」
「不要拘泥过去,放眼未来……对吗?」
「是的,那便是作为一个时间旅人,你最该具备的素养。」
「我能理解……可是……好难做到……」
「会吗?」
「奥斯小姐……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很庆幸,很庆静自己其实记不太得童年的回忆。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来到洛伊德家族之前,我属于哪里?梅茉利的这个姓氏,究竟代表着什么?有时候……有时候我总会想要知道,我到底来自哪里?就像奥斯家族的姓氏一样,有个鲜明代表的象徵。」
「……」
「可是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感觉好害怕。我总觉得……身体不愿让我回想起来,是有缘由的。我曾经在洛伊德家族,认识到许多丑恶,学习到许多邪恶手段、经歷过许多惨绝人寰的待遇。一直到今天,我都还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去思考我到底经歷过了什么。她就像是一把刀刃卡在心脏里,去除不掉,更不可能不在意,那就别说是放下了……」
「我明白,阿特娜。」两人隔立的间隙正在缩短,阿特娜感觉到,在黑暗中,奥斯小姐将左手覆上她徬徨的右手。「我明白,那一定很不好受。会想寻找答案,会不断的詰问自己,去思考到底什么是对与错。」
「唔……」每一个字句都像是奥斯小姐身上配戴的化形金属,轻易就撬开阿特娜满是防备的心扉,戳中柔软。
「但可不能忽视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的困惑,便是因为在寻思着,未来如果有相同的际遇,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