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达看着欧文,好看的脸庞此刻如同掛在三角巾上的手臂,困乏无力,苍白生硬。餐桌静了下来,欧文几乎能听见芙拉达鼻息微妙的转变,一种骤雨欲来的感觉。
客厅门传来咿呀的开门声,随后碧雅散漫地走进来。她若无其事的走近餐桌,彷彿和芙拉达从未有任何尷尬,一脸亲热地说。
「芙拉达,你不是想要一起在午夜时拆圣诞礼物吗?」
***
「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圣诞袜,或许会有惊喜。反正现在离午夜还有不到四小时。」碧娜往客厅门走前,随口一道。芙拉达随即擦掉眼角的泪珠,很快站起来。
「好。我倒要看看你给我什么惊喜。」
欧文实在很想阻止芙拉达,他百分之百知道芙拉达以为那是碧娜的「道歉」,但他也百分之百知道,那绝对不是个「惊喜」。可是他还来不及阻止芙拉达,她飞野似的转身,蹦蹦跳跳地往二楼跑去。
欧文瞪了一眼碧娜,警告意味虽浓厚但并没影响碧娜丝毫,她只是一派轻松地耸肩,然后转身往客厅走。
欧文跟在今天才摔下楼的芙拉达身后,深怕她又受到伤害。
「芙拉达,听我说──」
芙拉达完全不理会他。她走上二楼,往自己房间走去。在芙拉达的房间门上,掛着巨大的圣诞袜,她迫不及待取出里头的东西。是一个小铁盒。
欧文瞪大眼睛,那铁盒他在熟悉不过,那是麦雅视若宝物的铁盒。里面是欧文也曾窥探过的东西,三张照片,但这次多了一叠摺起来的纸张和一张光碟。芙拉达摊开第一张。
「还写诗呢,我的老天,我还真不知道碧娜有作诗的才华!」芙拉达笑道。欧文倒抽一口气。为什么还给麦雅的诗此刻会在铁盒里?
芙拉达清清喉咙便开始朗诵。
「三叶影子,春来的白色小花
是致赠冬天之礼──
雪、夜、光。
三叶影子,层层叠叠,顺着隙缝流入──
叶脉、掌纹、家乡。
层层叠叠,轻轻重重,三叶印子,
如船锚,如船身,飘盪。
带着我,领着我,唤着我──
万有引力。海洋,河川,
直到我们穿越浩瀚汪洋,
直到我们穿过蜿蜒深山……。」
芙拉达越唸语气越拖拉、越沉重,直到最后一句,她停了下来,面向着低头沉默的欧文。她并没迟疑太久,生硬地唸最后一行:「终将相印。致我亲切的朋友麦雅,和这美好的一夜……」芙拉达顿了顿,才轻声道出最后的署名:「欧文。」
芙拉达没再说话。欧文感到背上刺刺麻麻的,芙拉达的凝视烧进肌肤里。寧静的氛围中,他只能听见芙拉达继续翻看铁盒里的其他东西。其他是欧文写坏的诗词,他感到芙拉达又急又躁地翻阅,既侷促又戒慎恐惧。纸页刷刷的翻过,芙拉达突然又停了下来。沉吟半晌,她才闷闷地开口。
「我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
欧文转过身。芙拉达睁大眼,愣愣地盯着手上的纸。
「起初我以为你只是想关心麦雅。哈,当年理查也是这样。你总跟她在花房间聊,不是吗?我真心相信这次不一样。」
「芙拉达,那张是什么?」芙拉达倒退一步,不让欧文抽走手上的纸,极为悲伤地看着他。
「我『真的』一次又一次相信你们。一次又一次。第一次你趁我和碧娜玩飞镖时,和麦雅溜到花房,那时你们笑得好开心、好温柔;第二次我忙着料理时你骗我要回通电话,结果却到花房和麦雅谈天说地;第三次在大树下你为她做了许多野鸟餵食器,还有你们看着对方的表情……」芙拉达从到尾都逼视着欧文,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对他说话。欧文也从未想像过,有天会从这个爱笑的女孩脸上,看见足以用「悲愤」形容的表情。
「即使是昨晚,你们在花房接吻。」芙拉达几乎用足了力气才说出这句话,身体颓倾,靠在房门上。
「你看见了?」欧文震惊。
「所以我也跑去找布莱德胡搞瞎搞,在花园。」芙拉达无力地冷笑道:「他追我很久了。那个醉醺醺的酒鬼,我一吻他他就发了疯。我也发疯了。」
「芙拉达那张纸给我。」趁着芙拉达恍,欧文迅速抢走他手上的纸。芙拉达根本不在意那张纸,她沉溺在悲愤交织的情绪里,嘴里如叶片摩娑般嘀咕着。
「可是回房后,你又说你爱我,你要和我在一起。」芙拉达仰头靠着门,喃喃自语:「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拒绝……碧娜提醒我好几次了,可我却不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若不是她告诉我理查暗中怎么对待麦雅,我还跟傻瓜一样任他践踏、任他利用。我相信你。我以为你不一样。我以为是因为我们长得一模一样,让你迷惑了……」
趁着芙拉达失地自言自语,欧文赶紧看那张让芙拉达大受打击的纸。上面简单写了一首诗,但那并不是欧文的诗。是麦雅写给欧文的。和欧文一样,麦雅并没有将诗致赠给写诗的对象,然而相较欧文那张揉成皱巴巴的诗,麦雅的诗平平整整,悉心保护得好好的。
「三叶影子,三十个夜晚能有多长?
雪、夜、光。
三叶影子,三十个白昼足够它吗?
叶脉、掌纹、家乡。
层层叠叠,轻轻重重,模仿着你的笔触,追寻──
灵感、思想、梦境,所有你的
勾在心上,直到──
潮汐牵引,洋流匯集,
海、川,地
终将相遇。致我亲切的朋友欧文和那美好的下午麦雅」
「我记得这个铁盒子。麦雅的。」芙拉达如梦初醒地道,她又缓缓地看向欧文,说:「看来她很宝贝你们的情书。」
「那不是情书──」
「喔,还有光碟,好啊!多大的惊喜,我们现在就来看!」
「不,芙拉达!你想一想,如果我们真有什么,麦雅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芙拉达!」
芙拉达已失去理智,她根本不听欧文的解释。她疾步往房间走去,笔电一开,在欧文要闔上电脑时,芙拉达突然爆炸似的吼了一声:「别碰!」
欧文着实受了惊吓,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地,抬起的手机械式的定格在原处。
芙拉达似乎也被自己突发的怒气给吓到了,她赶紧别过头,颤抖着手,将光碟放入光碟机里。欧文别无他法,事已至此,他只能等着被宣判定下罪名。
等待光碟跑动时,这种难以挽回的局面反让欧文开始放空。惊吓过了头,感觉阻塞,心也渐渐麻痺。欧文木然地等着这张秘客带来的光碟,会是什么「大作」。
视窗一打开,画面是黑白的。里面的内容皆让芙拉达和欧文倒抽一口气。即使画面模糊,但那间除了床和檯灯,其他什么都没有的空间,正是书墙后的暗房。床上的人正激情相拥而吻,如同他们从前那样,却又有些不一样。
画面中的其中一人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抬手遇刺下时,却又停在半空中,游移不定。突然她伸出手,将欧文的手拉进衣内。两人很快相拥。
欧文感到寒毛直竖,不是两人私密的事公诸于世,而是凭直觉他知道影片中与他相拥的女人,不是芙拉达。而他看着芙拉达宛如石化般的表情,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影片下的时间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