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明的语气仿佛在说“街卖瓜子的搬了个地方”,轻松而浑不在意,“东西已拾的差不多,大伯父大伯母和大堂嫂带着孩子先搬出去了,大堂兄和我暂时住在城里,等着父亲母亲回来。”
府邸?珍姐儿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花家传了百年、数代的祖宅?纵然比不上曹家,在金陵府邸依然有独到之处的祖宅?地理位置优越、如今托着千金难买的祖宅?自己随着父亲母亲去做客、相看的祖宅?自己生活过一年的沁雪阁?祖母住过的双鲤堂?丈夫读书的外院?
一脑卖出去了?
她结结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说,家里?”
花锦明点点,补充道“我们打算,住到金陵城西二十里路的八角庄去,我给你说过的,记得吗?”
八角庄不是花家收成最好的庄子,却是花家景致最好的庄子,花家几代修葺,有树有田有水池,住的极舒服,有点像曹家的桃陇庄。成亲之后,花锦明本来想带珍姐儿去八角庄住几,珍姐儿担心母亲的身体,之后守孝、怀孕,便没去成。
珍姐儿是记得的,却顾不上了,蹭地站了起来:这么一来,自家岂不在金陵城中没有落脚之地?乡下,谁愿意住在乡下,吃饭、逛铺子、回娘家还要坐马车?
“你家怎么这么,这么,这么荒唐?”定亲的时候,是把自己和花锦明的住处写在婚书里的!一时之间,珍姐儿想不出合适的语句,震惊变成愤怒,大叫起来:“以后你我住在哪里?你爹你娘亲、大伯大伯母住在哪里?你哥你嫂子住在哪里?你你你,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爹爹!”
花锦明色丝毫不变,不仅如此,反而像松了一气的样子,缓缓道:“我已给岳父写了信。等你身子好些,喜哥儿结实些,我送你去京城。”
作者有话说:
? 第07章
康庆元年八月十六, 中秋节次,曹延吉带着博哥儿齐哥儿拜别父母妻
、长嫂侄儿,在通州码
挥别送行的曹延轩和宝哥儿,踏上往金陵的渡船。
六太太与丈夫成亲多年, 感甚佳, 算起来, 夫妻统共只分离过三回,其中就有数年前到金陵给珍姐儿过生辰、送嫁那回。
丈夫儿子不在家, 六太太省了不少事, 每打理家务,给公公回话, 到周老太太面前侍奉一番, 夜间对着空
的卧房, 难免思念起丈夫儿子来,和值夜的贴身丫鬟拥着熏了香的绣被, 扳着手指计算
程“六爷该到何处,博哥儿莫要闯祸。”
临走之前, 曹延吉打算“在金陵待个十就回来”,还是六太太劝他“难得回去一次, 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如多陪陪三哥五哥。”
三爷是六爷一母同胞的兄长, 离别多年, 难免想念,曹延吉便答应了,加上从府里带了不少礼物, 又要从金陵买不少东西回来, 怎么也快不起来, 便定下“九月底再回。”
这么一来,十月中下旬到了京城,也快进腊月了。
过了九九重阳节,九月二十六京城收到金陵三爷的信,曹延吉三
于九月初五到达金陵,住进东府,一切安好。
六太太松了气,到佛前拜了拜,和周老太太说了半
,盘算着“十月二十
前后,就该回来了”,吩咐针线房裁冬衣,又想起来“先给老爷和七爷宝少爷几个做。”
十月初三,是王丽蓉去世双周年,是为大样。
说起来,曹家祖籍金陵,族在外地去世,再远也要扶棺回乡的,京城并未另立坟冢。曹延轩便带着子
纪慕云去了西山大相国寺,请了僧
做法事。
宝哥儿在佛前垂首礼拜,献上从家中带来的鲜果点心和母亲吃的菜肴,用自己的钱买了黄纸香烛。
媛姐儿早早在家里叠了元宝,连着院子里采的鲜花,一并奉在灵前。昱哥儿比去年烧周的时候懂事些了,一听要磕,扑通跪在蒲团上,磕得十分卖力。
下山的路上,曹延轩扶着怏怏不乐的宝哥儿肩膀,安慰道:“你姐姐姐夫在家中,必定给你母亲办得十分体面。你不是也写信回去了吗?”
宝哥儿点点。他年纪渐长,和父亲叔伯、堂兄堂弟
相处,心
坚毅起来,懂得也更多了,一
比一
明白“母亲再也不会回来”。每次这么想着,心里像有一把又细又长的针刺在胸
,一动便疼一下。
纪慕云亦是怅然:今没见到石燕燕,以后,也没机会了吧。
按照古礼,出了双周,孝子的孝便又轻了一层。
十月十五那,曹延轩和鲁常宁约好,结伴到雍和宫进香。
雍和宫乃前朝天子潜邸,名之大,香火之盛就不用说了,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天南地北的香客彻夜守在山门之外,只求一柱
香。还没进山门,马车和香客便排起长长的队伍,远远望去,庙宇上空白烟袅袅,几乎像失火了。
两家马车走走停停,到了山门便不得不下车,男子在前,眷戴了帷帽,在护卫的保护下挤到雍和宫最里面一进的大雄宝殿,拜了佛,布施了银子,求了开过光的平安符。
按照惯例,应该在庙里小歇。雍和宫坐落在四九城内,四四方方地方狭小,不像大相国寺、灵谷寺之类有供给香客歇息的厢房。一行只好原路返回,行了半个时辰,停到城里有名的砂锅居。
曹家是派了来过的,在二楼订了个包厢,依然是男子在先,
眷在后,陆续在包厢两侧落座,中间有两扇镂空菊花屏风隔着。
鲁家今来了两位太太,两位小姐。媛姐儿是见过鲁常宁夫
的,忙忙上前拜见。鲁夫
笑着扶起她,介绍身边一位穿墨绿褙子的高个子
:“我们家老爷的嫂嫂,今
一起拜佛。六小姐叫一声大太太便是。”
媛姐儿忙给鲁大太太请安,鲁大太太是个爽朗子,说着客套话把她扶了起来,细细打量:面前的曹家六小姐身材高挑,肤色白净,容貌端庄秀丽,穿件月白色素面对襟锦缎褙子,玉簪绿百褶裙,腰间挂着靛蓝色绣白梅花荷包,因在孝里,戴了京城流行的景泰蓝珐琅镶蓝宝石长簪,腕上一双翡翠镯子,打扮得素净清丽。
虽是庶,眉目间却有书卷气,举手抬足颇有大家风采,显然是家里
心培养的。鲁大太太心里暗赞,明白妯娌对媛姐儿的赞誉由何而来。
媛姐儿起身,拉着带在身边的昱哥儿给两位太太请安。两位太太对昱哥儿十分亲热,问了些“几岁了,真是个好孩子”之类的话,赏了见面礼,鲁大太太又送了媛姐儿一个鼓囊囊的香囊:“一回见,拿着玩罢。”
媛姐儿道谢,落落大方地收下了,又和两位鲁小姐见礼。
两位鲁小姐像鲁常宁一样开朗笑,又是见过的,很快就和媛姐儿像朋友一般了。
菜肴一道道上来,有砂锅居拿手的砂锅白、火
腰花、九转肥肠,和砂锅豆腐、漕溜鱼片之类素菜。隔着一道屏风,另一席已经热闹起来,能听到鲁大
爽朗的笑声和曹延轩称赞“惠中”的话语。
眷们围着四仙桌,斯斯文文吃起饭来,昱哥儿在家听母亲说“若是听话,下回还出来玩,若是淘气,便不带你出门”,乖乖坐在桌边,吃了一碗饭一块糕饼,一点不给大
添麻烦。
两位太太见媛姐儿轻声细语地,说什么昱哥儿便听什么,一看便知,媛姐儿在家里是常带弟弟的,心里更加满意。
两位鲁小姐在京城是住过几年的,告诉媛姐儿“豌豆黄和杏仁豆腐比北平楼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