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人,但黄家人却说她是个半调子的──她没野心,甘愿做些杂务,成天跑这跑那的,不像她爹她娘她舅舅她叔叔,爬呀爬就爬上了局长副局长主任,好高个咙咚,只差没跟总帅平起平坐了。
阿梓觉得,只要能吃得开心吃得香,就这么吃呀吃到老也是很不错的,家里要她赶快找个年轻人定下来,她全当耳边风装作没听到,男人?男人是能拿来吃的东西吗?她又不是那些郊外乱窜的殭尸,吃人作什么?
直到遇见了那个异乡来的外国人,她突然感觉什么都不对劲了。
第一次在诊所外的走廊上近距离看他,她就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脑海里了。炒栗子壳般的深咖啡色短发,刀凿般深刻的五官,那双眼睛,像醃橄欖又像蓝莓一样的时绿时蓝,总是抿着的薄唇,让她好想看他张嘴,吃下她亲手做的食物……
阿梓茶不思,饭不想,整整瘦了一大圈,差点没惊动家人,好在庆典稍微转移了眾人的注意力,她覷空打探了许多那三个外国人的事情──尤其是奈特,他叫奈特,听起来好像骑士!而他的确是骑士──他守卫着大家的田野、守卫着鸡鸭牛羊兔子的牧场,和其他人出征前往危险的死域,蒐集了许多重要的物资回来。
以前,农务局里的眾人总爱笑部队那些人是『捡破烂』的,她总是听着听着,没有附和倒也没反驳,只专心想着午餐的便当,还有晚饭的菜色;但现在不同了,她的心上人在部队里,她可不许别人取笑部队的任何事情,即使是他靴上的一粒沙都不可以!
得知他和他的伙伴因事被关在大坑山安全区,她主动申请调职到大坑的粮仓管理,还发现他们居然克难到没有膳房组,她便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所有手续,派人打理了安全区内靠山的建筑物,把器材什么的都带过去了。大坑山的左幸医师、部队队长张爹等等,都是当时对她心上人伸出援手的好人,她发誓要将大伙儿都餵得饱饱饱,再也不许看到有谁嘴边嚼着快过期的肉乾。
臭阿守某天晚膳时在眾家人面前揭了她的底,黄家人全都在说,阿梓红鸞星动,被粉红色的少女心遮了眼,连那个外国人有未婚妻了都不管,抢人啦!黄家阿梓连个恋爱经验也没有,就要去跟人家抢人啦!
少女阿梓对食物的执着转移到了男人身上,那卯起来的劲儿,让人看了津津有味;前几天,听说家族的婆妈们还在祠堂开了赌盘,赌她抢赢还是抢输,哼!她才不管,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要保密到家,连阿守晓雯都不能说的!
她四处奔走、交涉,一口气增加了大坑安全区的储备粮食上限和每次的补给运量,甚至申请权限,派农兵开垦山坡地带的新田粮,计画让大坑山安全区能自给自足──大批的物资,在一个月内,从各个地方源源不绝的运往大坑山,这下,终于还是惊动了家族里那引退许多年的阿祖,将她唤到跟前,仔细叮嚀:
「管好你爱吃的就行了,不要为了个男人干涉其他事务。」
她听着,点点头,但转身去农务局上班后,却趁隙从办公室的后门溜了出去,绕到行政楼后门,再若无其事的进去,来到总帅的办公室前,让人通报后,走了进去。
现在有许多大船,在海外将台湾层层包围,他们握有台湾岛从没见过的变异种殭尸病毒,但他们却始终绝口不提,反而一直想伸手往台湾的口袋里捞──总帅和张队长的意思很简单,若是单纯来讨食要粮的,能给就给,想办法送走这大瘟;若是不怀好意的,将他们慢慢引进来,时机成熟后就地解决。
不想惊扰到群眾,消息始终被封锁,绝大多数的净区居民至今仍不知道随时可能开战──她有些担心,左医师一直叼唸,说这样太危险,应该让大家提早进入戒备状态,但总帅说不想製造无谓的恐慌,依然决定将防线设在大坑山上。
而平时最不起眼,但也因恋爱话题让人当笑话看的阿梓,就成了跑腿交涉的角色了,合情合理,笨得让人无从起疑。
她将夹带在衣袖里的文件,恭敬的呈到总帅的面前。
安古希鲁总帅伸出皮肤黝黑的手,仔细翻阅文件内容后,在上头签了名,叹了口气。
「辛苦你了,明天,将东西送过去吧。」
「是。」
临走前,总帅又叫住她。
「黄梓。」
「是?」她回头。
「你……」总帅那梅干一样满是皱纹的黝黑脸上,难得透出一丝忧虑,「万一事情生变,我允许你独自返回净区。」
她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
「我们这边会开始作出击准备,以防万一。」
「可、可是,」她紧张了起来,「张队长呢?他已经和队员去澎湖安全区了,万一突然开打了,他们怎么办呢?」
「净区的所在位置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总帅签署了新的文件,要她上前收好,「告知大坑山负责人,净区要派军了。」
「南、南部的净区呢?」
「那边自有联络,你毋须担心。」
总帅结束了对话,将她请了出去。
她有些浑浑噩噩的离开行政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愣愣地坐了下来,生平第一次,她连午餐也忘了吃。
开战……突然间,好真实好真实的感觉,当头砸了下来,砸得她眼冒金星。
她原以为,那只是砰砰砰,刀子刺几下就可以将那群坏人解决的事情,但现在,总帅的意思,是连最固若金汤的净区都不安全了吗?
那么,奈特会很危险吗?如果净区先出击了,惊动到海外的那些船隻,他们一怒之下,会不会做出可怕的事情?例如左医师推测的那个、那个很可怕的变异种殭尸病毒──台湾人的疫苗能抵挡吗?奈特会不会就那样被困在地下室,什么也不知道,然后被……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晚饭也没吃几口,让家人们以为她失恋了,她无视那些探问,自顾自的回房间整理第二天的行李,然后自顾自地爬上屋顶,坐在那儿思考。
……依照左医师的态度,南部的净区应该是已经有所防备,她不可能让自己负责的安全区也陷入危险……而这几日,她签署的文件里,名义上是开垦山坡田地,实际上是为了──
突然,东边闪过一道白黄亮光,她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怪的低沉共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垄罩在整个大气中,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屋顶上的瓦片,全部喀喀作响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方传来起此彼落得尖叫声。
「咦?是什──」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再下一秒,天地撼动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自己,却只见手边的瓦片一块块飞出去──连她自己也被甩飞了出去──
「地震啦!大地震啦!!」
她『砰』地一声撞在坚硬的土地上,只觉得额角像要裂开一般的疼,耳边听见家人惊惶失措的喊叫,忽近忽远,忽近忽远。
这么大的地震。
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地震。
坚固的屋墙,在她眼前劈啪裂开,往她的方向压倒过来。
她来不及反应,满心只想到那个人。
他们在地下室里。
怎么办呢?
『砰轰!』
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