棂色才分,妇即入室,以炊饼纳生,叮嘱耐坐,反关其户。出语巧娘曰:“郎有寄书劳,将留招三娘来与订姊妹交。且复闭置,免人厌恼。”
乃出门去。生回旋无聊,时近门隙,如鸟窥笼。望见巧娘,辄欲招呼自呈,惭讷而止。延及夜分,妇始携女归。发扉曰:“闷煞郎君矣!三娘可来拜谢。”
途中人逡巡入,向生敛衽。妇命相呼以兄妹,巧娘笑曰:“姊妹亦可。”
并出堂中,团坐置饮。饮次,巧娘戏问:“寺人亦动心佳丽否?”
生曰:“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视。”
相与粲然。巧娘以三娘劳顿,迫令安置。妇顾三娘,俾与生俱。三娘羞晕不行。
妇曰:“此丈夫而巾帼者,何畏之?”
敦促偕去。私嘱生曰:“阴为吾婿,阳为吾子,可也。”
生喜,捉臂登床,发硎新试,其快可知,既于枕上问女:“巧娘何人?”
曰:“鬼也。才色无匹,而时命蹇落。适毛家小郎子,病阉,十八岁而不能人,因邑邑不畅,赍恨如冥。”
生惊,疑三娘亦鬼。女曰:“实告君,妾非鬼,狐耳。巧娘独居无耦,我母子无家,借庐栖止。”
生大愕。女云:“无惧,虽故鬼狐,非相祸者。”
由此日共谈宴。虽知巧娘非人,而心爱其娟好,独恨自献无隙。生蕴藉,善谀噱,颇得巧娘怜。一日华氏母子将他往,复闭生室中。生闷气,绕室隔扉呼巧娘;巧娘命婢历试数钥,乃得启。生附耳请间,巧娘遣婢去,生挽就寝榻,偎向之,女戏掬脐下,曰:“惜可儿此处阙然。”
语未竟,触手盈握。惊曰:“何前之渺渺,而遽累然!”
生笑曰:“前羞见客,故缩,今以诮谤难堪,聊作蛙怒耳。”
遂相绸缪。已而恚曰:“今乃知闭户有因。昔母子流荡栖无所,假庐居之。三娘从学刺绣,妾曾不少秘惜。乃妒忌如此!”
生劝慰之,且以情告,巧娘终衔之。生曰:“密之!华姑嘱我严。”
语未及已,华姑掩入,二人皇遽方起。华姑逋目,问:“谁启扉?”
巧娘笑逆自承。华益怒,聒絮不已。
巧娘故哂曰:“阿姥亦大笑人!是丈夫而巾帼者,何能为?”
三娘见母与巧娘苦相抵,意不自安,以一身调停两间,始各拗怒为喜。巧娘言虽愤烈,然自是屈意事三娘。但华姑昼夜闲防,两情不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
一日,华姑谓生曰:“吾儿姊妹皆已奉事君,念居此非计,君宜归告父母,早订永约。”
即治装促生行。二女相向,容颜悲恻。而巧娘尤不可堪,泪滚滚如断贯珠,殊无已时。华姑排止之,便曳生出。至门外,则院宇无存,但见荒冢。
华姑送至舟上,曰:“君行后,老身携两女僦屋于贵邑。倘不忘夙好,李氏废园中,可待亲迎。”
生乃归。时傅父觅子不得,正切焦虑,见子归,喜出非望。生略述崖末,兼至华氏之订。父曰:“妖言何足听信?汝尚能生还者,徒以阉废故。不然,死矣!”
生曰:“彼虽异物,情亦犹人,况又慧丽,娶之亦不为戚党笑。”
父不言,但嗤之。生乃退而技痒,不安其分,辄私婢,渐至白昼宣淫,意欲骇闻翁媪。一日为小婢所窥,奔告母,母不信,薄观之,始骇。呼婢研究,尽得其状。
喜极,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阉,将论婚于世族。生私白母:“非华氏不娶。”
母曰:“世不乏美妇人,何必鬼物?”
生曰:“儿非华姑,无以知人道,背之不祥。”
傅父从之,遣一仆一妪往觇之。出东郭四五里,寻李氏园。见败垣竹树中,缕缕有饮烟。妪下乘,直造其闼,则母子拭几濯溉,似有所伺。妪拜致主命。见三娘,惊曰:“此即吾家小主妇耶?我见犹怜,何怪公子魂思而梦绕之。”
便问阿姊。
华姑叹曰:“是我假女,三日前忽殂谢去。”
因以酒食饷妪及仆。妪归,备道三娘容止,父母皆喜。末陈巧娘死耗,生恻恻欲涕。至亲迎之夜,见华姑亲问之。
答云:“已投生北地矣。”
生欷歔久之。迎三娘归,而终不能忘情巧娘,凡有自琼来者,必召见问之。
或言秦女墓夜闻鬼哭,生诧其异,入告三娘。三娘沉吟良久,泣下曰:“妾负姊矣!”
诘之,答云:“妾母子来时,实未使闻。兹之怨啼,将无是姊?向欲相告,恐彰母过。”
生闻之,悲已而喜。即命舆,宵昼兼程,驰诣其墓,叩墓木而呼曰:“巧娘!巧娘!某在斯!”
俄见女郎捧婴儿,自穴中出,举首酸嘶,怨望无已;生亦涕下。探怀问谁氏子,巧娘曰:“是君之遗孽也,诞三月矣。”
生叹曰:“误听华姑言,使母子埋忧地下,罪将安辞!”
乃与同舆,航海而归。抱子告母。母视之,体貌丰伟,不类鬼物,益喜。二女谐和,事姑孝。
后傅父病,延医来。巧娘曰:“疾不可为,魂已离舍。”
督治冥具,既竣而卒。
儿长,绝肖父,尤慧,十四游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