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向勇虽然列席,却最先发言,他分析了刘屯的当前形势,讲了马家奋起斗争的必要性和紧迫性。重点强调:“何大壮不仅是马向伟身边的祸害,也是马家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必须除掉!”
马荣对八个儿子说:“以前都是我打别人,现在你们长大了,妈啦巴,让别人欺负我!你们八个小子,连一个何大壮都打不过,我养活你们干什么?都是他妈的白吃饱!”
八个儿子低着头,任马荣喝骂。
马荣说:“我豁出去,扔了一个儿子还有七个,把何大壮宰了,让拨浪头断子绝孙!妈啦巴,长长我马家的威风,也给你二伯报血海深仇!”
马文借机骂马向前:“你二伯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屁蛋,娶个反革命媳妇,骨头都被拿酥了。何荣普、刘辉就在眼皮底下,他像没事儿一样,真他妈的叫我没法说。再不报仇,你二伯在阴间叹气,村里人会骂你们这茬人是挺不起腰的乌龟,都来欺负咱。”
马文的话像火上浇油。
马荣问八个儿子:“你们哪个有胆量,敢把何大壮杀掉?”
最小的儿子马小九握紧小拳头,跃跃欲试。
马荣用眼睛盯住马向伟,虽凶狠,也富深情,也含期望。他说:“你是老大,你看怎么办?”
马向勇看准时机,急忙说:“向伟有老婆孩子牵挂,不能盲目行事。”
马文翻一眼马向勇,大声说:“有孩子才好,十几年后还能报仇!”
马向伟低着头推开房门,马向勇故意大声说:“一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刘占山那几个崽子也是祸害!”
马向伟回到家,用别一样眼看了看媳妇,把在炕上爬的孩子抱起来,亲了亲,放在炕上,掫翻,在孩子屁股上轻轻拍一把,然后从柴屋墙上摘下镰刀,用指甲弹了弹刀刃,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院子里。
障子的另一面,何大壮专心地侍弄小白菜,发觉马向伟过了障子,他也没在意,刚想站起身,锋利的镰刀已经砍在头上。
何大壮倒在血泊中。
马向伟呆立一旁,他的两手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马向勇手里拎着鱼,故意拐到何大壮门前,见马向伟极度恐惧,就没再提醒他去刘占山家砍人,而是贴柴垛溜掉。
何大壮送公社卫生院抢救,不治身亡。马向伟被带到县公安局,因主动自首,又因出身清白,再因是共青团员,获刑无期。
马荣懊悔让儿子去杀人,接着是庆幸,儿子不枪毙,孙子还能看到爹。马荣不想让儿媳改嫁,说如果守不住,可以让她的小叔子搬过去住,遭到儿媳妇的拒绝。
刘强用马车接回何大壮的尸体,周云护送,他抹了一路泪。
何荣普把儿子埋进祖坟,他在坟地为儿子守灵,整整七夜,白发人哭黑发人。
烧七那天,何大壮的媳妇把儿子抱到坟地,烧完纸,迎到来送烧纸的马向伟妻子,孩子趴在背上。四目相对,这对同病相怜的姊妹相拥而哭。两个孩子受惊吓,嚎啕大叫,惊天动地!
半年后,何大壮的媳妇离开刘屯,儿子留给何荣普。何英子向弟媳承诺,要把侄子当做儿子来看待,一定抚养成人。
光阴荏苒,时代变迁,昔日的孩子也成故人,瞎爬子还把刘威看成风华正茂的青年。她在梦中和丈夫会面,丈夫说他一定会来。她觉得丈夫不会离家太远,正孤独地守望家乡。
又是春暖花开,瞎爬子催促羊羔子到小南河边上去看一看,她对儿子唠叨:“虽然有了黄岭大桥,你爸爸不见得从那里走,他不会忘故里,也不会忘旧道,你去河边提醒他,千万躲开窝子。”羊羔子听腻了这样的话,他也不顶撞,只是说:“妈,我都成了刘永烈,你说我爹还能回来吗?现在都啥年代了,你还想从前?小南河不是以前的样,连让人害怕的大柳树都换了好几茬,不信我就领你去看。”
羊羔子没想到母亲会顺着他的话去做,瞎爬子说:“我觉得这一半年眼睛好了很多,看不清楚也能瞧个大概,你领我去大柳树那看一看,是不是还有当年的影子?”
羊羔子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大柳树下,羊羔子指着青年林让母亲看,瞎爬子说眼前一片黑。羊羔子解释:“那就是青年林,老大了,当年植树时,我出了不少力,现在了不得,最粗的树做房梁都够用。林子旁有刘的坟,也不知谁给老邪门子立个破木碑,木碑旁长了一棵榆树,长得快,今春长了满树榆树钱儿,没人舍得撸。”
瞎爬子叹息说:“榆树钱儿可是好东西,能帮人渡饥荒。”
羊羔子指着眼前的歪脖树说:“这也是棵榆树,没见它结过榆树钱儿,总见它爬满毛毛虫。也怪,它就是不死。咱村付老师他爹是在这上面吊死的,旁边就是他的坟。”
瞎爬子模糊觉得眼前有土包,土包像移动,她有些害怕,但是,好心让她舍不得离开。
羊羔子往西北指:“那是何大壮的坟。那小子不像他爹,是个不惧硬的主,年纪轻轻就走了,差一点儿让何荣普绝户。”
何大壮的坟离得远,瞎爬子看不到。
羊羔子说:“能看到二倔子的坟吗?那老家伙是个倔巴头,背河有一套。马文说何荣普害死他二哥,为了报仇,没少搂肖艳华睡觉。”
瞎爬子觉得,马文报仇的方式不可取。
羊羔子把淹死鬼的坟指给瞎爬子,他说:“这里埋着掉到窝子里淹死的人,我记得最清楚,你是那天摔断的手镯,也是那天哭瞎眼。这个淹死鬼不是好鸟,给咱带来祸事,也有很多怪事。他是一个丢了没人找的野鬼,倒有人给他培坟,要不然早冲平了。”
瞎爬子往坟前迈步,被羊羔子拉住,他对母亲说:“你细看野鬼的破坟干啥?下面还有洞,前几年没少闹妖精。”
羊羔子吓唬母亲,还真起了作用,母子俩走到旧道上,碰上回家探亲的孙胜才。
孙胜才穿一身崭新的深蓝色工作服,踏黄胶鞋,头戴仿制军帽。羊羔子和他打招呼,他带搭不理,挺着脖子走过去,把瞎爬子母子拉在身后。
孙广斌去矿上为刘宏达洗清冤屈,给孙胜才带去麻烦。孙胜才几经努力,得到吕希元的赏识,虽然没有飞黄腾达,也算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吃的喝的都比下井干活的工人强。孙胜才瞧不起那些只会拉车不会看路的“煤黑子”,更看不上和“老王八犊子”一样的“老倒子”。后来吕希元调到局里,革命运动不如以前激烈,矿里的闲杂事情相对少了很多。孙胜才只是半脱产的代干工人,外单位不请他忆苦思甜,他就在本单位闲逛,逛得腻烦,想起孤身的老父亲,嘴里念叨:“不知老王八犊子把瞎爬子勾到手没有?”
念叨烦了,他请了探亲假。
孙胜才好多年没回老家,家乡有了很大变化。通了电,社员们吃上机器磨的苞米面和“文化米”。村子比以前增大,好多人家盖上了砖房。孙胜才很生气,因为他家的土房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孙广斌已变老,贴的大饼子更难吃,孙胜才不爱在家呆,便到生产队讲些“老倒子”没听过的新鲜事。
由于成了真正的城里人,又在运动中表现出色,孙胜才不再把刘占山放在眼里,曾被刘占山说得一无是处的吕希元,被孙胜才吹捧为英明的领导。当初被刘占山说成最漂亮的覃水莲,被孙胜才看成了残花败柳。大胖子问他,咋不把媳妇领回来,孙胜才说城里人娇贵,嫌刘屯的路难走,水难喝。大胖子用知青比喻:“郑晓杰也是城里人,她爹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