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听我话,还是回去吧!”
“我不回。”
“唉,你不回我就得陪着你。”
“用不着。”
辛新故意气刘志,从他手里抢过包裹,自己向南走。刘志在后面跟着,他俩停在淹死鬼坟旁的大草垛下。
这是队里最大的草垛,堆成长方形,草垛南面被人掏出草捆,里面形成了大草窝,窝里铺了软草,看来曾有人呆过,呆过的人怕草窝被野兽占据,又用草捆堵死。刘志来到后,把草捆拽出来,和辛新蹲在草窝门口。
辛新说:“刘志,我钻到里边去,你在外面用草捆堵上,然后就回家,明天早晨我会自己拱出来。”
刘志一脸苦笑,他笑辛新太天真。
辛新一本正经地说:“我宁可自己猫在草窝里过夜,也不愿进马向东的被窝。”
取代刘志苦笑的是一脸忧愁,转而是满脸愤慨。
在刘志心目中,辛新是位美丽善良的少女,她聪明好学,成绩优秀,又是贫农成份。有了这些优越条件,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她不该早早嫁人,更不该嫁给马向东这样的混蛋。她应该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向前探索,不应该落到有家难归的地步。她应该在宽敞的学生宿舍里温习功课,不应该躲在黑暗的草垛里栖身。
不管有多少应该不应该,倚在草窝里的人是现实中的辛新,这个女孩敢在凶恶的谷长汉面前仗义直言:“刘志没偷红蓝铅笔!”而现在,她却软弱得需要长大男孩的保护。
刘志说:“这样吧,你不回家,我在这陪你,你不用怕,狼来了,我会把它赶走。”
辛新的身子往里挪,钻到草窝最里面。
刘志蹲在草窝口数星星,星星太多,数不过来。他找北斗星,草垛挡着,他看不见。他的目光落在三星上,三星移得太慢,落西时需要的时间太长。
辛新在草垛里面哭,很凄凉。刘志看一眼不远处的孤坟,心一阵颤抖,身子不由自主地往里缩。
刘志想挨在辛新身边,想为她抹去泪水,想用身体温暖她,想用行动抚平辛新受伤的心灵,想来想去想明白,他不能这样做。他们之间有距离,阶级间的鸿沟把他们分开,分开得很遥远。
刘志深知自己的切实身份,上中农不说,父亲又被马文等人污陷,一些人把他打入另册。辛新根红苗正,嫁的人家也是里外三新的贫雇农。想到“里外三新”,刘志的心打了结,他睨视辛新,脸上露出可怕的笑,这种笑很阴森,即使不是黑天,别人也很难察觉。
辛新看不到刘志斜眼,也不知刘志在笑,她希望刘志往里靠靠,她感到有些冷。
在学校造反时,辛新热血沸腾,批斗老师时,辛新斗志昂扬,大串联时,辛新精振奋,而返回家乡继续革命时,她才感到理想和现实拉得很远。辛新喜欢刘志,帮助刘志,给了刘志母爱般的温暖。这种温暖一部分出于女性的善良和对弱势的同情,一部分是出于爱。她把丘比特的箭悄悄收起,理智地在现实中拼击风浪,但女人的力量有限,不但爱的弓在她心里时时绷紧,而现实把她的理想击得粉碎。
一片寂静,静得星星烦躁,静得风偷偷睡觉,静得辛新停止哭,静得刘志不敢碰身边的茅草。
辛新想:“刘志不是出身在另类家庭该多好,我们共同走到高中,考上我俩都喜欢的学校,走上同一个工作岗位,共同把祖国的蓝图描绘。”
刘志想:“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辛新该考大学了,她一定能考上。留在城市,当工程师,建工厂,建高楼,建公路、铁路,也会建立美好家庭。如果见到她和白马王子在大街上散布,会送给她一份真挚的祝福。然而现实中,能送给辛新的,只有同情和保护。”
野兔不甘寂寞,在草垛群中窜出来,被惊动的鸟雀用群吵声驱逐。
辛新打个冷战,伸手拽刘志,刘志没动。
辛新后悔当初没听刘志的劝告,如果及早和马向东一刀两断,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她问自己:“我一个高中生,图他马向东什么?”她又自己回答:“图他出身好,还有红卫兵造反团长的头衔。”“有啥用?”“当时的女孩子都这样做。”“别人咋样?”“反正我不如意。”辛新用这样的痛苦问答鞭挞自己。
刘志觉得给辛新的劝告晚一些,如果早些把她挡回去,辛新就不会落入马文设计的圈套,就不会在草窝里遭罪,自己也不用在寒夜中陪伴她。
传来狼嚎声,好象在小南河堤内,狼也许是呼唤同伴,也许是对饥饿的发泄,挺瘆人。辛新往身边拽刘志,刘志感到她的手很烫。
辛新说:“我这人天生胆小,夏天怕水,冬天怕狼,小河沟我不敢趟过,听到狼嚎就哆嗦。”
刘志告诉她:“我们这就这两样多,连雨天,小南河漫河床,到处是水。到冬天,饿急了的狼在甸子上遛,常有猪崽儿被叼走,女人晚上都不出门儿,男人们也不敢单独走夜道。
“听说你哥哥大冬天和吴小兰钻过大草垛。”
辛新说着,把刘志抓得更紧。
刘志脸热得发红,不过夜间看不到。他向辛新解释:“别看吴小兰不是好东西,我哥哥绝对是本份人,他们钻草垛是因为感情纠葛,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你别信马文和马向勇的话,他们用败坏吴小兰的声誉来攻击我哥哥。”
“我看吴小兰是个好姑娘,你怎么说他不是好东西呢?”
“吴有金是我家仇人,他家没好货,因为吴小兰,我哥哥被折腾得不轻。”
辛新暗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地松开抓刘志的手,她在想:“刘志恨吴小兰,是因为吴有金,刘志恨马文,也一定把仇恨往我身上延伸,怪自己太幼稚,还想嫁到马家后为两家化解仇恨,现在看来,应了痴心妄想那句话。”
刘志往草窝外挪动,和辛新拉开些距离。刘志想:“辛新是马文的儿媳,她也是受害者,决不能因为恨马文而把她当成仇敌,相反,我更要敬重她,尽全力保护她。”
起了夜风,刮得星星在乱草中晃动,刘志影影绰绰地看到,三星移到天空的西边。
辛新问刘志:“还记得小南河边的垂柳吗?有你陪我坐在那,我就不怕小南河淹到我。”
刘志说:“不到迅季,河水不会涌上岸。”
“我们再有机会,还在那里坐着,享受河边的清凉,该多好啊!可现在,我们只有在这种场合相会。”辛新见刘志不说话,她用力拉一把,小声说:“刘志,你往里点儿,我又不吃人,你躲我干啥?”
“你是女的,我怕惹着你。”
“咱俩在小学就是同学。”辛新搬着刘志的头向里栽,悄声说:“别忘了我对你的关心。”
刘志不会忘记,在他饿得支持不住的时候,辛新把半个大饼子送给他,这不单单是善良对他这个贫困学生的施舍,也感受到少女的浓浓爱意。
辛新抚摸刘志脸,刘志感到很温柔,他的头发胀,身子不自觉地往辛新身上靠。辛新搂住刘志的肩,她感到这样的肩有力量,靠得住,能够帮她擎起一面天。辛新又落泪,泪水掉在刘志的脸上,刘志不擦,听辛新哭诉:“自从那次去了马向东的家,就像掉进了虎口。你说马向东去掉晚上像饿狼外,平常也不欺负我,我怎么一进家就打怵呢?”
刘志不大懂男女之间的事,他安慰辛新:“马向东没啥了不起,你不要怕他。”
辛新从刘志肩上抽回手,揉着眼睛说:“我不是怕他,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