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生见火候已至,换了色,来扶她起身,口中道,“罢了!你若答应我一樁事,我自会守口如瓶。”
月桂闻听,恍如死里逃生,蓦抬螓首道,“先生但说来,无有不从。”
粉腮犹沾了泪水,目中却极是热切。
谭生要紧话儿将出口,毕竟有几分廉耻,心中狂跳,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咬咬牙道,“不瞒你说,我于你家奶奶一见钟情,碍于兄弟之情,叔嫂名分,不敢心存妄念。只是这数日哥哥出外,反不见嫂嫂踪迹,心下着实想念得紧。你若能指点一二,使我同她见得一面,说几句话儿,便已心满意足。”
他自知此事不为人伦所容,从未向外人吐露心曲,此番好不容易出口,手心里已全是冷汗,只是面上强自镇定。
月桂闻听,倒不如何惊讶,盖因她早知谭生当日作画时同林氏有些尴尬,此时听他认了,心下登时了然。又知谭生既将这般阴私说与她知晓,自是求恳之心甚切,若能助他一臂之力,这人定然无意与她为难,念及于此,不由心下大定。
忽地想起当夜暗听林生与夫人风月之时,许多言及谭生的闺中秘语,竟不由面上一红。
谭生唯恐遭她叱责,心中忐忑,见她面色变幻,忽然现了娇羞之态,不免有几分怪。却听她期期艾艾道,“先生……果真只要同夫人说几句话,并无……不轨之心么?”
谭生见事有可为,忙道,“你尽可放心,小生绝不是粗鄙之人,那焚琴煮鹤,牛嚼牡丹之事,我是万万不屑为之的。”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暗想,“到时我若让嫂嫂动了凡心,两情相悦,自非粗鄙之行。若她于我并无情意,我自不会逼迫于她。”
月桂不知他心中所想,暗忖,“此事若不答应了他,他必是恼羞成怒,行事殊难预料。此人生得俊俏,谈吐亦不惹人厌,夫人这几日闷闷不乐,也未必真个不愿与他说说话儿。”
想到此处,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助你便是。”
谭生闻听大喜,拱手道,“多谢。”
月桂思忖片刻,道,“你只需如此如此……”
二人商议停当,方各自回屋。
再说林氏娇卧良久,渐渐醒来。恍惚间觉自己身无寸缕,簟席锦被,摩挲于||乳|侧股间,酥痒中勾起绮思阵阵,不禁扭腰摆臀,娇慵之态,难以名状。
又卧得小半个时辰,方强撑起身,开了门户,唤月桂服伺洗漱。二人说得几句话,丫鬟忽道,“我却忘了,谭先生送了一个匣子来,说是送与夫人的礼,我且去取来。”
林氏听了,心中一动,虽自惴惴,亦有几分好,要瞧那人送她甚么物事。
不多时月桂返来,手中捧了一个桃木盒子,置于妆台之上。林氏有心要瞧,又恐其中物事有甚不妥,吃丫鬟瞧见尴尬。月桂见她不言不语,女儿家心细,知她心中所想,心中好笑,却不说破,寻个由头闪身去了。
林氏唯恐她撺掇自己开匣观看,见她去了,方松了一口气,取那木椟开了,却见是一枚纨扇,沉香为柄,镂纹甚是精致。鲁缟为面,上绘美人,面目依稀便是自己,并无题跋。林氏心中一松,隐隐又有几分失意。
林氏素手纤纤,取那扇儿细细来瞧,忽见匣底犹有一只纸鹤,叠得栩栩如生。妇人心中一动,隐隐晓得其中必有玄机,侧首见月桂未归,急急捉了那纸鹤展开,果见一行小楷道,“其室则迩,其人甚远。盈盈一水,遡洄从之”“注6,7,8”林氏细细咀嚼,只觉语初郁郁,后以坚忍之语明志,委屈黯然之中,情深意重自现。心中不禁一软,暗想,“此人虽数度趁虚而入,于我未必没有几分真情实意。只是我身为人妇,断无可能消受他一番心意。”
忽地想起方才自渎之时,心中想他搂了自己,恣意亵玩之状,不免晕了粉颊,心中跳得快了几分。
又想当如何回他,暗想,“他自然盼我回他一句‘岂不尔思?子不我即!’【注9】,只是我万难教他得逞心愿。”
想到此处,竟有几分促狭之心,轻轻咬了一条葱指,微生笑靥。
正自出,忽听门外脚步声响,知是月桂返转,忙不迭将纸片儿捏在手心,就听丫鬟须臾行至身后,笑道,“那人送来甚么,少奶奶与我一观。”
【注1】传说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后夫妇同仙去。
【注2】“士之耽兮”意为男子如果受情所困,语出《诗经?卫风?氓》“士之耽兮,尤可说也”【注3】舞勺之年,指十三岁【注4】原为近“乡”情怯,此处且换一字。
【注5】罗敷,美貌的有夫之妇【注6】“迩”者近也,《诗?郑风?东门之墠》“……其室则迩,其人甚远……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注7】《古诗十九首》之十《迢迢牵牛星》“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注8】即逆流而上,《诗?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遡洄从之,道阻且长……”
【注9】见前《东门之墠》意思是“难道我不想你?是你不来接近我”
丹青韵(十三)风流相如思窃玉,颠狂韩寿试偷香【注1】
林氏闻听,故作镇定道,“止得一把扇儿。”
遂将那纨扇递与她瞧。月桂眼尖,瞧她左掌缩于身侧袖中,心知有些蹊跷,却不说破,只夸那扇儿精致。林氏道,“你若喜欢,拿去用了便是。”
丫鬟掩口而笑道,“人家一往情深,巴巴地献了信物来,若见你顷刻便送了与我,不知如何伤心哩!”
林氏满面绯红,轻叱道,“莫胡言乱语!”
心中却隐隐有几分得意。
二人说说笑笑,片刻忽闻院外扣门之声,月桂道,“我去瞧瞧。”
启了门户,却是清茗。二人打个照面,记起方才一番旖旎,面上掩不住俱有些羞意。月桂又忆起于谭生处一番惊嚇,转有几分迁怒于他,咬了唇不发一言。清茗见她杏眼含嗔,只道她心生悔意,心下更慌,半晌方嗫嚅道,“我家公子作了几幅新画……请夫人与姐姐……移玉趾前去小坐片刻,多加指点。”
月桂嗯了一声,淡淡道,“我去同夫人禀告,你且等我回音。”
转身行入内堂,报与林氏知晓。林氏闻听,心中隐隐自知有些不妥,只是这几日着实闷得紧,又兼方受了谭生一番心意,实不忍断然拒之。正自踌躇难决,却听丫鬟道,“夫人左右无事,不若去瞧瞧那人弄甚么玄虚,我亦有几分好哩!”
林氏听了,心头一松,点头允了,暗道,“是桂儿要去,却不是我不知羞耻。”
画童得了准信,一道烟走去报与谭生知晓,谭生自是大喜,忙令童子将房中拾掇干净,又自换了一条簇新天青袍衫,翘首只盼芳驾。孰料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谭生手中握了一册《会真记》【注2】,双目定定,半日不曾翻得一页。
一忽儿想佳人是否改了心意不来,不免忧心忡忡,一忽儿又想她来了,问道,“先生看甚么书?”
自己便将这才子佳人的故事说与她听,所谓诗有六义,这“比”一项,自是大关紧要。
正候得焦急,忽听户外童子发一声喊,奔入房中道,“来了!”
不免心中一松,沉声叱道,“何需大惊小怪!”
面上却已难掩喜色。三步并作两步,抢出来迎,但见小婢扶了妇人穿花绕柳,袅娜行来。定睛看玉人麻衣如雪,原如蜉蝣之羽【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