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个烂父亲?这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人,只要有阳光和水,就可以活下去。
这是我学到的生存。」
「可是,可以活下去,与想要活下去是不同的。我们难道不需要一个活下去
的理由吗?」
「一只野兽活下去需要理由吗?」
「我们不是野兽。」
「我们当然是,只不过我们比野兽多了一些东西。可是,如果你无视于自己
的兽性,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就是用来自觉良好的谎言,又或者是在犯下罪恶之后
用来回避兽性存在的借口。」
「……」殷茵没有说话,但她的确被我说动了。
「所以,为什么理由活下来,这根本不是一个应该问出口的问题。我们必须
活着,没有辩驳可言。这是基座,是双脚,是根,是大地……」
「可是……会很痛苦……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那就解决痛苦,去努力,去想办法,去挣扎,去找寻道路。唯独求死是最
无法消解痛苦的。」
「死了就没有痛苦了。」
「死后才是最痛苦的。你的时间会凝固于最痛苦那一刻,永世无间,再也没
有尽头。」
殷茵颤抖起来:「你没有死过,你怎么知道死后会是这样!?」
「你也没有死过,你又怎么知道死后不是这样?你想赌吗?以无穷无尽的折
磨,赌现世这点滴痛苦的解脱?」
殷茵的双眼中翻涌着恐惧,她的想象力在迅速支配她。
我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肩头。殷茵紧紧贴在我的身上,贪婪地汲取着我短暂
的安慰。
「闭上眼,想象一下人类上百万年的时光,现在的那些痛苦是多么微不足道。
当你把一件事看得很重,自己就会变得渺小。那是错的,我们自己在自己这里必
须是最大的。然后我们寻找同伴,不分彼此,将这「最大」翻倍扩展……我们不
需要追寻死亡,因为死亡绝不会缺席。人会死两次,一次是心跳的停止,一次是
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从世界上消失。决定第一次死亡方式的,是我们是否能与自
己和解;决定第二次死亡方式的,取决于你能够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什么。不能
带着痛苦死去……不能……」
我结束了一个人的聒噪,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夜幕已经铺散,外面闪烁
的霓虹与灯光驱散着屋子里的黑暗。
「我……」殷茵轻声开口,「从你家离开之后一直等待着你的召唤,但是你
的联络再也没有来。开始的时候我有些庆幸,萌生出你从我世界中消失的幻想。
然后我做了梦,梦到你真的不见了,而这个世界同样也没有了能够接受我的
人。」
「但你说,那不是噩梦。」
「因为那个梦敲碎了我的幻想。如果我还妄想着让这个世界所接受,就要学
会说谎。用纯洁而无辜的面孔去欺骗那些想要爱我的人,太丑陋了……」
根本不需要去索求
爱,那其实是……
在我真的说出这句话之前,黎星然又开口了。
「女人当然是需要别人爱的。你们男人在谈论爱的时候,既傲慢又愚蠢,好
像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山岗上是非常光荣的事。你说,傻不傻?」
或许,的确有些傻。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用手轻轻按揉着殷茵的脑袋,感受着她的呼吸。
她从颤抖而暴烈的抗拒,到紧绷而恐惧的顺从;从懵懂而胆怯的接近,到坚
定而觉悟的倾诉。如今,我们已经来到了决定性的门槛。
「之前的所有,都只是为了现在能够开始。你准备好了吗?」我在她耳边说
道。
「我懂的。我准备好了。」
「你仍然在害怕。」我感受到了她体内的不安。
「当然会害怕……」
「你在怕什么?」
「怕痛,怕被羞辱。」
「怕什么,就去面对什么。」我起身,走到自己的衣服旁边,掏出随身携带
的小刀。
殷茵看到我拿着刀走过来,身体本能的一缩。但是我没有伤害她,而是将刀
放到了她手里。
「拿住。」
她不知所措的举着刀子,身体僵硬。
我将手掌放在刀尖上,然后慢慢下压。刀尖刺破皮肤,渗出鲜红的血珠,它
一点一点深入,激活了越来越多的痛感神经。
殷茵连忙将手里的刀抽了回来。
「你不疼吗!?」她丢下刀,跑到柜子旁边翻出一片创可贴。女孩捉着我的
手,仔细将创可贴在伤口上。
「当然疼。可肉体的疼痛只是兽性用来支配你的工具。疼痛之下,你翻涌起
剧烈的情绪。男人的愤怒,女人的恐惧,心跳开始加速,理智被压制。这些东西
蒙蔽了思考,让你忘却为什么要忍受这些疼痛。学会生存的第一步,就是操控身
体,而不是被肉身奴役。」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能做到,黎星然也能做到,你没有理由不行。人类的想象力给疼痛附加
了太多意义,恐惧尤甚。它会逼着你预支未来的痛苦,成倍将它放大。而当你隔
绝这些东西,以理智瞥见疼痛的终点的时候,你将发现疼痛并没有那么不可忍受。」
「……我如何学会呢?由你来不断在我身上施加疼痛吗?」
「那只会让你对疼痛麻木,让精神枯萎;又或者你在无法反抗之中喜欢上疼
痛带来的多巴胺,培养出受虐的癖好。可是对我们来说,鲜活的灵魂很重要,我
们要让它变得更加鲜活。所以你所需要的是刹那间的觉悟。」
「我不知道该怎么……」
「我会给你寻找机会,而你要做的就是抓住它。」
殷茵轻轻点头:「如果我失败了呢?」
「一个人能够承担的失败次数是有限的,你要在机会耗尽之前跨过来。」
「我已经看不清自己……」
「你很快就会看清。或许明天就可以。」
「那么今天呢?」
「今天我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好好休息。」
「你会在这里吗?」
「嗯。」
我和殷茵去到了酒店楼下吃了晚餐。四星级酒店自助餐厅的菜品略显简陋,
但用来填饱肚子没有任何问题。或许是因为今天说了太多话,我与她在吃饭的时
候没有进行任何交谈,餐桌上只留下了单纯的餐具声与咀嚼声。
然后我们回到房间。我没有给她任何指示,就好像她不存在。殷茵见状,便
自己坐到书旁边,在台灯下学习起来。
我带着一点欣喜,从殷茵大堆的教课书中找到了一本《白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