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趟家?」
南彦的家在燕城最穷的郊区,不少当地人离了这里,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外地
打工的人住。留下来的都是没出路、不得已的人。
秦越今天换了车,开的是火红色的卡曼,刚一上土路,就扬起了一层的灰。
南彦坐在副驾驶上,双手攥着拳在膝盖上并拢。嘴唇紧抿,身体笔直而僵硬。
秦越听他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就不再开口,也并没有多问,把地址输进导
航仪,两个人保持着沉默开了一路。
到了医院,白炽灯晃得人眼晕,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直直地钻进鼻孔,有护士
和家属在走廊里脚步匆匆。
秦越静静的看着南彦死死地咬着下唇,一张一张地填表,机械地回答着护士
公式化的问题。
最后贴在手术室对面的墙壁
上,盯着红色的指示灯,一点一点地下滑,像是
失去了意识,直到蹲坐在地上。
秦越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过来,走到南彦身边,也蹲下来,递一杯给他,「
你家人?」
南彦紧紧地捏着一次性水杯,捏到指尖发白,眉间蹙成深壑,低喃了一句,
「我妈,脑出血。今天下午,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没有说完,便哽咽住。
「手术进行中」几个字终于灭了,南彦猛地站起来,脑袋里「嗡」的一声,
脚下一个踉跄。
秦越站起来,扶住他,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指。
南彦走过去和刚刚结束手术的医生低声交谈,秦越远远地看着他们,手袋里
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秦越向南彦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见他轮廓鲜明的侧脸,被走廊里的灯光照
得有些恍惚。
她走到楼梯拐角处,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秦妈打来的。
秦妈又跟秦爸吵架了,貌似是因为秦妈最近迷上了个小鲜肉主播,天天豪气
打赏,送宇宙飞船送原子弹什么的,被人扒了马甲,在网上爆了光。秦妈的身份
,自然会扯上秦爸,这事儿就多了。
秦爸数落了秦妈几句,秦妈就开始寻死觅活,一会儿要喝药一会儿要上吊的。
秦妈在电话那头的抱怨嗓音发粘,一听就是喝高了,「只许他们男人抢地抢
钱抢女人,就不许我们女人找个精神寄托!」
秦越听得头疼,打断她妈,「您想当女土匪抢男人,也没问题,那也得先抢
点地抢点钱,赚个老本儿。到时候左一个小狼狗右一个小奶狗,往秦兵跟前一站
,咱也寒碜寒碜他!」
秦妈没等秦越说完,就开始骂她,「人家养个闺女是妈的贴心小棉袄,我养
个闺女是个白眼狼!跟你爸一个德行!」
秦越不吭声,只是把手机稍稍拿远了一点,等她妈撒够了酒疯。
她妈说得没错,她从来也没当过什么小棉袄。
秦越自小也不怎么跟她妈亲近,有了心事宁肯跟家里的阿姨讲,也不跟她妈
说。
那是因为她自己这个妈就是个心智停留在儿童阶段的主儿,每天主要的任务
就是购物、美容、跟秦爸闹。
您起小拿我当狗皮褥子养,转脸又埋怨我没长成个小棉袄,这不太厚道吧?
秦妈骂够了,自个挂了电话。
秦越揉了揉额角,还没等喘口气,秦爸电话就进来了。
「你妈又跟我闹起来了。昨天下午就跑了,连个行李也没带。没找你去?」
秦越叹了口气,「她刚跟我打电话了,我开了定位。她在泰国呢。」
秦爸在泰国有几处产业,听秦越这么一说,「哦」了一声,又重重地叹了口
气,「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秦越冷笑了一声,「爸,我说话您别不爱听,您不是上辈子欠我妈,是这辈
子欠的。而且您这个债,一时半会恐怕还不上。」
秦爸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道,「长本事了?敢训你老子?」
秦越懒得跟这儿主持中老年人情感专栏,赶紧岔开话口,「您要去快去吧。
指不定一会儿岳女士转战马来西亚了,您跟丢了可别赖我。」
十九.借宿
秦越从楼梯间回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了南彦的影子。
她赶紧抓住个从里面出来的护士,问他们人去哪里了。
护士说病人脱离了危险,但是还在加护病房。
秦越问了加护病房的位置,快步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就看到一个医生站
在病房门口,在和南彦说着什么。
南彦面无表情,双手却攥得毫无血色。
秦越把脚步放轻,又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医生在说「住院费、手术费、三天
之内得交齐」什么的。
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同样一个六位数,对秦越来说,不过是两个包的事儿,可是在打好几份工的
南彦眼里,无异于天文数字。
「费用不是问题,麻烦给病人安排最好的术后恢复。」
医生和南彦同时惊讶地抬头,看见妆容精致的秦越缓步走过来,眉眼间却带
着掩不掉的一丝疲倦。
交完费,办妥了所有手续,秦越隔着病房的隔离门,看南彦在里面,握着还
在麻醉药物作用下昏睡的母亲的手,喃喃地说着什么。
刚才秦越提出剩下的费用由她负担,南彦的嘴使劲地抿住,却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他没办法拒绝,这是他妈妈唯一的生路。
在生与死的选择中,清高和尊严值几毛钱。
秦越又想起来一生气就任性地跑到泰国的秦妈,和经常打一巴掌给一钻石的
秦爸,他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吧。
她抬头看看医院墙上的挂钟,已
经凌晨了。
手伸进包里,摸到了一盒细长的女士香烟和一只打火机。
打火机在手机转了两转,秦越决定出去到门口抽一根。
她刚刚点着了烟,身边就过来了一个高高壮壮的影子,「医生说幸亏送来的
及时,出血量小,也没有压迫到重要的神经。」
秦越指间闪着一点亮红,她却并没有把香烟往口中送。
她微眯着眼看南彦,看他微微低着头,嗫嚅出一句,「谢谢你。」
接着他向秦越伸出手,「给我一根,行吗?」
这是他第一次跟秦越要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尝试,南彦刚吸一口就呛到,猛咳了几下。
秦越看看他,并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并排坐在水泥地上,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女士香烟的清凉薄荷味袅袅地环绕在两个人头顶。
烟雾中,秦越眸光含水,「太晚了,我能住你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