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
到齐公馆是上午九点。小轿车开了两辆。
整栋宅子透着一种格外的肃穆。
齐福六、齐福叁、以及他们嫁出去了的姐姐们福尔、福四、福伍的爹--齐老总管，带着两个
在门接他们。听说除了洪叁爷，其他都到了，在正堂候着，齐郝点点
，嘱咐方茴两句，先和齐老总管走了。
方茴在家中给齐郝打了半天气，
到自己，还是有些怯，领路的小厮轻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来，带着抱着孩子的
娘，往后院去。
如今主屋后的小楼里，住着齐阳和齐
，由福六他娘领着，一板一眼地在门欢迎方茴。
方茴见她们庄重，可
中透着可乐，心
转好。于是忍着笑，和两位“小姑子”略作寒暄。
刚一跨进小楼，小月儿就憋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扒拉娘，声气地要看她的“大侄子”。她“大侄子”年纪小，但介于“大侄子”理解、表达能力出众，两很能聊到一起。
齐阳已经九岁，端得稍久，直到旁都下去，只有亲近的几个了，才蹭到方茴身边，对她有孕的肚子表现出极大好。
福六他娘生养了五个，加上当年带过齐郝方茴，如今面对一屋子吵闹的孩子，简直是“天下尽在我掌控之中“，声音都透着
子淡定：“咱们在这里稍坐片刻，等那边开始。您最近身体如何？我前
请去的
科圣手，给您把过脉没有？“
齐郝和方茴成婚后，本应该搬回来住，可一来齐郝没有表示，二来齐太太其实心里也不乐意——成天和儿媳
瞪眼、被一群小毛喊、有什么意思！
等齐璒一出生，齐太太就反悔了。
她是叁天两趟地跑，抱着当时还丑唧唧的大孙子能说上一宿话，倒不是她不心疼齐瑜，主要是孙子让她想到儿子小时候，也叫她忆起了当年初为母的意。
可是呢，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再加上方茴当时走了一趟鬼门关，正小脸白赤赤地窝在床上养身子，叫心疼不说，她儿子是晚出早归、一天不落地给她喂汤送药、一刻不许脚落地、一点委屈都不叫受，齐太太就没好意思提。
一段难得的母在心里绕来绕去，忽然想起别馆里，福六他娘不是还带着两个嘛，赶紧接到身边养起。如此还可以保留一分倔强：我养的是两个
儿，可不是孙子孙——没老到那份上呢。
福六他娘直摇，说真是咄咄怪事，从前不小孩，可到四十，倒起来了！
方茴教齐阳用手感受自己的肚子，叹：“娘是个子。”
子此时正端坐在大堂主位，上悬一块齐家“克己修身”之家训的牌匾，只见她翘着二郎腿，两手相迭，颈间戴一串翡翠珠子串链，颗颗有指甲盖大，衬着黑衣，晃得旁眼睛发绿。
她下首两排，坐着六七个大老爷们儿，也学她半合眼养，手里拿着盖碗撇茶，她不出声，他们也一个不出，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最下首的七叔公已经睁眼好几次，眼睛珠子直转，看一眼那翡翠串子，心里就骂一句“败家娘们儿”。他这些年子越发不好过了，赖以为生的产业被政府收缴，本来可以捞一笔遗产还被这给搅黄了，齐郝也从不给他面子，他私下里讲”再厉害有什么用，你看她男还不是和别的睡一张床、躺一棺“，也不晓得怎么被齐郝知道了，给他整了个够呛，如今是跪倒在这对”厉害“母子座前了。
呸，别以为他不知道，当年老大怎么死的啊？不就是被齐郝给气死的吗？听说还是为了个，也不知道是谁，还装得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六亲不认，呸！
齐郝出现时，黑压压的屋里顿时活了过来，随着众起身，衣服摩擦声、问好声，齐太太，在齐家老家一般被叫齐大的，坐在位子上，朝儿子伸出一只手：“来了？”
齐郝迎上前，接过母亲的手，跪下：“不孝儿来迟了。“
齐太太摸摸他的脸：”怎么有些瘦了？洪叁还没到，来，你站我旁边吧。”
齐家如今年轻的家主，就恭敬地站到了端坐着的身边，乍一看，好像才是齐家的话事。但孝字为大，儿子原应在母亲面前低一，谁也没说什么，只七叔公气得眼睛直转。
一屋子着黑衣的众又重归寂静。
齐郝站在上首，慢慢看着这屋子里的，左手背后，拇指有节奏地转着无名指上的银戒。
又过了一会儿，最后一个齐家的主事，洪叁终于姗姗来迟。他原是老太爷的养子，六十多了，若非今是五年一次的大祭，他也不会出山。这一次连齐太太也站起来了，虚扶一把：“叁爷一路顺利？”
洪老骨咯吱咯吱响，坐上椅子，叹气：“小车难坐，老了，腰难受，我靠一会儿，你们别介意。“
齐郝的父亲出事后，有一段时间自危，别说不敢坐火车，连门都不出，生怕是仇家报复，洪叁爷更是吓得从此以后再也不坐火车，再远，那怕开不了小轿车，骑驴他也骑着走。
齐太太坐回去，饮一茶，手绢沾沾唇角：”阿修当年火车翻倒，是个意外，按概率计算，百次中才有一次，叁爷何必为难自己。“
这也就是随一说，越老越迷信，说也无用。齐太太，不，还是叫她闺名——秦敏，在心中再一次将自己和”老“划清界限。
又过一刻，一缕阳光爬进屋，自鸣钟敲响了。秦敏带着众站起来，看向屋外对面的祠堂，她说：”走吧，祭典始。“
祭礼时要几叩几拜、祭的菜色要几碟几碗、哭的声音要几高几低，一切都有极具体的流程，心里的悲伤也有极具体的表现。譬如那一扣，齐家子侄们那整齐划一，譬如那一碗菜，传递的顺序就能体现权利的高低，譬如那一声哭，需以大袖掩面来遮挡无泪面庞。
齐郝作为家主，被祭的中有他的父亲，重跪是他、摆菜是他、领哭也是他。
方茴跪得脚麻、心更麻，因为她知道他是真的悲伤。
她忍不住就心疼了，一抽一抽地发麻，想着他当年是为了她和父亲决裂、最后都没能和父亲好好告别、大约是她造成的他的一生之憾、是她伤害了这个她的男，哭的时候，眼泪真实感，根本止都止不住，福六她娘多少猜到一点她心中所想，暗中捏着她的手，晃一晃。
方茴虽是他的妻子，但担着一个”二嫁“的名，领的排不上她，被福六他娘护着，站在中不溜丢的位置。她本来心里只不屑：什么二嫁、封建可笑；可如今又着急，恨不能往前站一点点、离悲伤的男近一点点，好歹能拉拉他的小手指……
她急啊、盼啊，好容易典礼毕，齐郝又要去主屋议事，没一会儿出不来，她踮着脚尖，眼
地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步子四平八稳地，倒又看不出伤心了。
按惯例，是要在公馆住一夜的。方茴无法，只能早早回屋等。齐阳齐闹着要和小侄儿、小侄睡，娘个个凶地不准，倒是被方茴劝住了，将他们四个挤一张大床上，尿垫铺好，被子塞好，讲两个怪力
的小故事，哄睡了，她又没事了。
也不想在床上等，她脆到外散步。比起陪着好多娘的四个孩子，福六他娘显然更担心她肚子里的，拦住她，说月光暗，摔了可怎么是好？她想这不是在别馆，不能太任
，便回到卧室里转圈圈，把油灯点得亮亮的，福六她娘才算满意。
月上中天，他终于回来了。
窗上印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