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特不待见这类电影,沉闷、小家子气不说,连压抑的氛围都那么虚假,与其说这是艺术,不如说是便秘更恰当些。
但陈瑶很迷,她反复问我男主是不是真的给枪毙了。
这不明摆着的么,简直莫名其妙!说这话时,我们正在学院路上吃麻辣烫,陈瑶红着脸,可劲地流汗。
打饭店出来不到七点,天沉沉的,满眼都泛着一层灰白色,塑料垃圾高高飞起,遥远得像一只只断线的风筝。
我们一路小跑,但终究没能躲过凶残的雨,噼
盖脸的水珠顷刻带来一片汪洋大海。
陈瑶有些兴奋,试图冒着雨走,她拽着我的手,说快跑快跑。
无奈雨实在太大,硕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都咚咚作响,而满世界都是这种声音。
毫无办法,我们只能就近躲到了一个废弃售楼点的走廊下。
短短几分钟,己伸手不见五指,电闪雷鸣中,除了水,便是水花。
陈瑶不停地捋着发,后来就蹲到了地上。
我也有样学样地蹲了下去——站着实在有点冷。
大咧咧地讲了几句俏皮话,却没回应。
我以为雨太大陈瑶没听见,就凑过去喊了一嗓子。
正是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垂着脑袋的在瑟瑟发抖。
我问咋了,她还是没反应。
等掰过肩膀,我立马后悔了。
披散发下,她大张着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至于那湿漉漉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恐怕早已分不清了。
********************周一下午没课,打球回来准备吃饭时,发现有个末接来电。
拨过去,呆问我忙啥呢,是不是上课去了。
我说打球了,他哦了一声,便没了言语。
我问咋了,他笑笑说没事,半晌才又说:「王伟超没了」他声音黏煳煳的,像含着一痰。
条件反般,我赶忙清了清嗓子。
王伟超比以往白了些,以至于显得更胖了。
五一时刚剃的莫西被强压下来,梳了个偏分,右耳侧
发有些参差不齐,似沾了一团皱
的毛线,看起来很假。
西服是黑色的,没打领带,可能是为了避免把脖子衬得太短吧——我是这样想的,最起码勒得太紧会让不自在。
棺木内外花团锦簇、松柏苍翠,清亮的灯光下,王伟超像个巨型糖果,被装点得无比安详。
这副对一个连平常睡觉都难掩凶恶煞的
来说过于夸张了,不太真实。
遗像搁在供桌上,稍显模煳,但很瘦,笑容锐利如针。
烟熏火燎中弥漫着一莫名味道,类似于幼年吃死
大锅饭时嗅到的那种香味,但是不是同一种东西我也拿不准。
站在吊唁厅的冷藏棺前,充斥脑袋的净是这些玩意儿。
我甚至想,如果不是那台孜孜不倦的冷冻机,在这样一个季节,我亲的朋友会迅速膨胀起来,像雨后的蘑菰那样生长得硕大无朋。
午饭都没吃,我就回了平海,只来得及跟陈瑶打一声招呼。
因为呆说吊唁就这一天,没准儿下午就要火化。
我说这么急啊。
他说是啊,是啊,可能是4号晚上死的,5号中午才发现,一家
悲痛欲绝、手忙脚
,他也是今天一早刚接到王伟超他爸的电话。
也许是消息太突然,加上对方几近失声的尖利噪音,他一度以为是恶作剧,嬉笑着骂了几句。
然而很快,哽咽吹号般在耳畔炸开,除了愣了愣,他唯一能做的是起了一身皮疙瘩。
说这话时他不间断地捶着方向盘,力道不大,像初中那会儿拿毛掸子敲过一摞厚作业本。
我能说点什么呢,我卯足了劲儿,最后只是仰灌
水。
王伟超死于急心梗,这个强壮如牛的傻
竟和爷爷一样脆弱,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可笑。
或许哪个平行宇宙里老天爷会为他选一个牛点的死法,谁知道呢。
到平海时三点出,呆
在长途客运站外候着,他开了辆老丰田出租车,载着我直奔西南郊的市殡仪馆。
当然,路上没忘捎了俩客。
礼金封了501,其中301是临时借的,呆说哥几个还攒了俩花圈,
钢厂的朋友都弄有,你不弄说不过去。
如他所说,确实如此,吊唁厅里的花圈和花篮比都多,工会的,电工组的,首当其冲是陈建业的,摆在冷藏棺的正后方,「天妒英才」
云云,署名很简单,就一个「陈建业」——据闻,此乃特钢职工的标准待遇。
大厅有个三四十平吧,稀稀落落没几个,连哀乐都低沉得几不可闻,给
一种清汤寡水的感觉,此
此景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王伟超他妈靠墙跪坐在地上,看见我们就要爬起来,但没成功,她本来就胖,这会儿整个似乎都是肿的。
一早我就琢磨着安慰两句,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叹出的一气。
他哥我是第一次见,架了副眼镜,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打殡仪馆门一碰面就先让烟。
兄弟俩长得挺像,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象过这个曾在广州搞打带的
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在他引导下,我随了礼、上了香、鞠了躬,又在火盆里烧了点纸钱。
室内凉得厉害,连火焰都丧失了温度。
供桌上除了几个猕猴桃,再无他物。
没披麻戴孝,更没有竞争般大声恸哭的热烈场面。
我不知道这对王伟超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们幻想过各种死法,要搞很多,要坐在金山银山上去死,所有这些庸俗的、注满荷尔蒙的花儿,敌不过现实的一场宿便。
呆问是不是待会儿就火化,好半晌他哥才看看表,说:「得看
况」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哥几个杵门抽烟时,王伟超他爸领俩道士进了门,他冲我们点点
,示意从松花江上往外搬东西:煤气罐、煤气灶、黑炒锅、大铁勺,外带一大兜白芝麻,少说得有两三斤。
芝麻当然是用来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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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闭窗,停了哀乐,熄了灯,在微弱的烛光和炉火下,俩道士载歌载舞。
说来好笑,我一度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跳下去,直至筋疲力尽、吐血而亡。
不想没个三两分钟,两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男道士上铁勺,开始翻炒——既便如此,掺着芝麻焦香的煳味己遍布整个房间,不知这算不算技术
失误。
道士绕着棺木踱上一圈后,就着翻炒的节奏,重又开始肢体表演。
每跳一下,她都要惨叫一声,像被铁勺搅动了内脏。
肥颠动着,甩出巨大的
影,攀上花圈,又被抛到墙上。
越发浓郁的香气中,我竟有些昏昏欲睡。
还好男道士一声怒吼,警告了我,他在遗像前洒上一杯酒,便唱了起来。
调子应该是来自哪个剧目,很耳熟,可惜吐字不清,又带点张岭或山西音,费了好大劲我才听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