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次战事落幕后,很少离开京城的国师绣虎,出现在了那座山山巅,却没有对山上残余“逆贼”痛下杀手,只是让立起了一块石碑,说是以后用得着。如今那块山顶石碑,依旧空白无字,不知是国师大
忘了这桩陈年旧事,还是时机未到。
一座大骊北境上有仙家府扎根多年的高山之巅,有个登山没多久的儒衫老者,站在一块没有刻字的空白石碑旁,伸手按在石碑上边,转
望向南边。
山顶,就只有老一
,没有任何
陪同。所有经历过当年那场血腥屠杀的仙家门派老一辈,都战战兢兢汇聚在距离山顶不太远的地带。至于后来山门新收的年轻弟子们,更是一个个被严令不得离开各自的府邸屋舍,谁敢擅自走动,直接打断长生桥,丢到山脚!
这座大骊北方曾经无比高高在上的门派里的所有老,此刻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忧惧和无奈,唯恐那个大骊国师,毫无征兆地一声令下,就来一个秋后算账,将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生气的山
斩
除根!
面容肃穆的绣虎崔瀺突然微笑玩味道:“你陈平安不是喜欢讲道理吗,这次我就看看你还能不能讲。”
乘坐那艘核雕小舟变化而成的锦绣楼船,不过一个时辰,就开一座云海,落在了水雾缭绕的峰峦之间。紫阳府到了。
从稍高处俯瞰,这座仙家门派规模已经不输世俗王朝的皇宫,居中地带有一大片在阳光下泛起紫金颜色的恢宏建筑。
陈平安一行下船后,自称灵真君吴懿的高挑
修,便收起了核雕小舟放
袖中,至于那些莺莺燕燕的妙龄少
,纷纷变成一张张符纸,却没有被那位
灵真君收回,而是随手一拂袖,打
不远处一条潺潺而流的河水之中,化作阵阵氤氲灵气,融
河水。
一个高瘦老者立即识趣地出现在河对岸,向着吴懿跪地磕,
中大呼道:“积香庙小,拜见
灵老祖,在此叩谢老祖的大恩大德!”
朱敛一掌拍在裴钱脑袋上,轻声道:“你的同道中
又出现了,不去把臂言欢?”
裴钱翻了个白眼。
吴懿色淡漠:“无事就退回你的积香庙。”
那名祇赶紧起身告退,化作一夹杂有点点金光的青烟掠
河水,一闪而逝。
吴懿笑着解释道:“出门就是这点不好,很难有清净。”
陈平安点点,表示理解。
吴懿随问道:“陈公子,上次与你同行的众
当中,比如我父亲最喜欢的红棉袄小姑娘,他们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陈平安笑道:“都在大隋那边求学。”
吴懿似乎有些遗憾。
父亲曾经透露过,那个名为于禄的高大少年,正是隐姓埋名的卢氏王朝亡国太子!一身浓郁龙气,简直就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当年父亲不知为何没有下嘴,她在父亲眼皮子底下不敢妄动,跟着错过了,就是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饱餐一顿,说不定就能够开那个该死的金丹境瓶颈。
为了境,为了能够跻身如今蛟龙之属的“大道尽
”——元婴境,弟弟不惜成为寒食江祇,自己则勤修道家旁门术法,不能说无用,只是进展极其缓慢,简直让
抓狂。
难不成真要之后的百年千年,还要活在父亲的影下?随时随刻提心吊胆,害怕父亲哪天饿了,或是与
厮杀,重伤了需要食补,就拿他们两个子
填肚子?
当年自己与那可怜的弟弟陪同父亲,见到了大骊国师崔瀺,但那次经历就不算好。绣虎凭借一方古砚台,硬生生以上古通打去父亲三百年道行,事后父亲迁怒于她和弟弟,打得他们无比凄惨。不过结果还不错,父亲总算离开了黄庭国,她与弟弟再不必心如压大山,毕竟数千年悠悠岁月里,被这个
戾的父亲吃掉的子孙不计其数。况且紫阳府和寒食江也各自成了大骊朝廷认可的藩屏之地,卓然独立于黄庭国之外。
吴懿当然只是一个化名,她身为紫阳府的老祖宗,真身更是古蜀之蛟后裔,如果不是父亲寄来的那封家书,哪怕是有远游境武夫担任扈从的陈平安,她一样懒得搭理,无非是独木桥和阳关道,各走各的,她何至于如此殷勤,亲自赶去迎接,还得拗着子对一个年轻
挤出笑脸来?
吴懿带着陈平安他们缓缓行走在河边大路上,大路平整异常,以大块大块的青色条石铺就,倒映其中,容貌清晰。
手持行山杖的裴钱就一直盯着亮如镜面的青石地板,看着里边那个黑炭丫,龇牙咧嘴,自得其乐。
吴懿先前在楼船上并没有怎么跟陈平安闲聊,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为陈平安大致介绍了紫阳府的历史渊源。
陈平安应对得只能说勉强不失礼,在这类事上,别说是风雷园刘灞桥,就是李槐,都比他强。
大概是因为开辟出一座水府、炼化有水字印的缘故,踩在上边,陈平安能够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水运华蕴藏在脚下的青色巨石当中。
陈平安环顾四周,心中了然。世间蛟龙之属,必然近水修行,就算是大道根本看似更加近山的蛟龙后裔,只要结了金丹,依旧需要乖乖离开山,走江化蛟、走渎化龙,一样离不开个“水”字。
想必整座紫阳府历代修士,打脑袋都猜不出为何这位开山鼻祖,要选择此地建造府邸开枝散叶。
紫阳府位居黄庭国等仙家之列,却不似寻常仙家
府建造在山巅,而是放在了一条视野开阔的秀美河水之畔。由山林溪涧汇聚而成的河水名为铁券河,是黄庭国第三大江白鹄江的上游,算是浩浩
白鹄江的源
之水,而白鹄江仅次于寒食江和御江,故而有黄庭国正统江水正获得敕封,得以塑金身、建祠庙,帮助黄庭国洪氏历代皇帝坐镇八百里水运。
要知道,浩然天下诸国,分封山水祇一事,是关系到山河社稷的重中之重,也能够决定一个皇帝龙椅坐得稳不稳,因为名额有限,其中五岳祇,属于先到先得,往往由开国皇帝抉择,一般说来后世帝王君主,不会轻易更换,因为牵扯太广,极为伤筋动骨。所有隶属于江河正的江、河以及河伯、河婆,与五岳之下的大小山、末流土地公婆,一样由不得坐龙椅的历代皇帝4意挥霍,再昏庸无道的君主,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儿戏,再小
盈朝的庙堂,也不敢由着皇帝陛下
来。
每当国库丰盈,能够换成足够的仙钱时,通过某座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的许可,由君子现身,含天宪,亲临那处山水,为一国“指点江山”,那么这个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为自家山河,多造就出一位正统祇,反哺国运、稳固气运。这就叫太平盛世之气象,必定会被文武百官恭贺,举国同庆,皇帝往往会龙颜大悦,大赦牢狱,因为这注定会在史书上被誉为中兴之主、英明之君。只是这种山下的风光行径,一贯被山上修士讥笑为“百姓棺材添一层,皇帝龙椅加木
”,嗤之以鼻。
至于为何各国境内,经常会是祠林立、屡禁不绝的处境,真是朝廷孱弱,无力根除?其实很大程度上,其中许多朝廷默认的
祠,是得不到儒家书院承认,无法请出一位君子开金
,各国朝廷对于这类香火鼎盛的
祠,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些朝廷,还会背着书院源源不断暗中资助
祠仙钱,偷偷怂恿地方上的文
骚客,带
去烧香,以便当地百姓跟风而至,蜂拥相随。
铁券河亦有一个正统河,正是先前那个来去匆匆的卑微老者。数百年来这个金身供奉在积香庙的河,一直是紫阳府的牵线傀儡,紫阳府下五境修士的历练之一,往往都是这个被同僚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