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仅剩的六枚谷雨钱叠在一起,一枚一枚丢画卷之中。当第三枚谷雨钱没
画面后,陈平安站起身,缓缓后退几步。
一个老弯腰弓背,从画卷中蹒跚走出。他跳下桌子,对陈平安眯眼而笑,转身伸手摸向画卷,但是摸了一个空。就连裴钱都偷偷摸过一把的画卷,对于朱敛而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虚无缥缈,不可触及。
朱敛倒是没有气急败坏,笑呵呵道:“果然如此。少爷,这就是你们浩然天下的仙家术法吗?”
陈平安点点:“算是。”
这个习惯佝偻着身形的老
似乎与传闻中那个走火
魔的武疯子完全不像。老
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色慈祥,在藕花福地,此
差点将整座江湖掀了个底朝天。后来居上的丁婴同样是天下第一
,就拥有极其鲜明的宗师气势,这大概也跟丁婴身材高大,不苟言笑,并且戴着一顶银色莲花冠都有一定关系,眼前这个名叫朱敛的武疯子就差了很远。
相较于魏羡的什么话都憋在肚子里,朱敛似乎更加认命且坦白,开诚布公道:“如今到了少爷的家乡,光是适应浩然天下的气机流转就得花费好些天,想要恢复到生前的巅峰修为更不好说了。嗯,按照少爷这里的说法,我目前应该是纯粹武夫的第六境。”说到这里,他颇为自嘲,“有可能一举境,有可能滞留不前,甚至还有可能被这边的灵气倒灌气府,消耗真气,修为给一点点蚕食。不过,我有一种感觉,除了七境这道大门槛,之后成为八境、九境武夫,反而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朱敛说得很开门见山,比那个闷葫芦魏羡确实爽快多了。他走到窗,推开窗,闭上眼睛
吸了一
气,自言自语道:“这个七境,有点类似藕花福地武
的后天转先天,是最难跨过的一步。只要跻身武道第七境,相信此后修为攀升不过是年复一年的水磨功夫而已,不敢说肯定九境,八境绝对不难。”他转
微笑,“当然了,只要适应了这边浓郁灵气的存在,我对上一个底子一般的七境纯粹武夫,打个平手,还是有机会的,不至于被境界压制,见了面就只能等死。至于同境之争,只要不是公子这样的,胜算极大。”
陈平安喃喃道:“关隘只在七境吗?”
朱敛坐回桌旁,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我愿意为公子卖命三十年,希望公子在那之后能够给我一个自由之身,如何?”
陈平安笑着摇:“我并不知道如何恢复你的自由之身。”
朱敛愕然,陷沉默,盯着那幅画卷。
陈平安猜测画卷本身类似骊珠天的本命瓷器,任你是上五境的玉璞修士也要被
拿捏。一想到这里,他就笑了笑。
魏羡烂醉如泥,躺在床上说起了梦话:“身无杀气而杀心四起,帝王之姿也。”
敲门声响起,陈平安收起最后三枚谷雨钱和画卷,正要去开门,朱敛竟然代劳了。
裴钱眨着眼睛,然后迅速离朱敛远远的,跑到陈平安身后。
朱敛关上门,转身笑呵呵道:“小丫根骨真好,是少爷的闺
?”
裴钱使劲点,陈平安摇摇
,然后转
问道:“找我有事?”
裴钱看了看朱敛,摇。
朱敛识趣,笑问道:“少爷,可有住处?”
陈平安道:“出了门,右手边第二间就是了。不过魏羡住在那里,你要是不愿意与同住,我帮你再要一间屋子。”
“行走江湖,没这些讲究。”朱敛摆摆手,然后伸手揉了揉下,若有所思,“少爷先选了那个南苑开国皇帝?”
陈平安点点,叮嘱道:“你们两个,可别有什么意气之争。”
朱敛笑道:“万敌魏羡,我仰慕得很,敬他酒还来不及,岂会惹他不高兴。”说完就走出屋子,轻轻关上门。
只留下一道缝隙的时候,朱敛突然问道:“敢问少爷为我花了多少钱?”
陈平安答道:“十五枚谷雨钱。”
朱敛笑道:“让少爷费了。”
裴钱在朱敛离开后犹不放心,去闩上了屋门,这才如释重负。
陈平安问道:“魏羡每天板着脸你都不怕,朱敛这么和和气气的你反而这么怕?”
裴钱轻声道:“就是怕。”
陈平安又问道:“什么事?”
裴钱道:“我觉得那个老板娘不是啥好,加上一个小瘸子,一个老驼背,多怪啊,这儿会不会是黑店?天桥底下那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故事,其中就说到黑店最喜欢给客
下蒙汗药,然后拿去做
包子了。”
陈平安气笑道:“别胡思想,赶紧回去看书。”
裴钱唉声叹气地离去。
陈平安已经没心思去翻剩余两幅画卷了,卢白象、隋右边,刚好一个不太敢请出山,就怕请容易送难,另外一个更不敢。
想起裴钱对魏羡、朱敛两的观感,其实她的直觉半点没错。
魏羡看的眼是从高处往低处,毕竟是青史留名的一国之君。朱敛看
的眼光则像是活
看待死
,眼晦暗,幽幽如
潭,脸上挂着的笑意更别当真。
客栈门槛上,落魄书生背对着大堂,抬望向天边的绚烂晚霞,轻轻拍打膝盖,拎着酒壶,每喝一
青梅酒就唠叨一句:“云
处见龙,林
时遇鹿,桃花旁美
,沙场上英豪,陋巷中名士……”
砰一声,他摔了个狗吃屎,倒也没忘记死死攥紧酒壶。原来是小瘸子一脚踹在他后背上,怒气冲冲道:“没完没了,你还上瘾了?忍你很久了!”
他狼狈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瘸子瞧着忽然有些陌生的穷酸书生便有些心虚,硬着皮喊道:“你谁啊?”
这位青衫客一本正经道:“你喊九娘什么?”
小瘸子愣了愣:“老板娘啊。”
青衫客又问:“那么老板娘的夫君又是你什么?”
小瘸子差点气疯了,飞奔出门槛,拳脚并用,对着这个只知道姓钟的王八蛋一顿追杀。男高高举起酒壶四处躲闪,一边逃窜一边喝酒,挨了几拳几脚都不痛不痒。
夕阳西下。关于书生,曾有谶语,是连书生自己也不当真的一句话:
钟某下山前,世间万鬼无忌。
大坠
西山后,暮色便
沉起来。借着最后一点留恋
间的余晖跟小瘸子追逐打闹的青衫客停下身形,望向南边道路尽
。小瘸子趁机捶了他肩
一拳,他晃了晃,没有理会。小瘸子有些好,跟随这个书生的视线一起望向远方,并无发现,以为书生是故意打岔,正要继续饱以老拳,让他以后都不敢再调戏老板娘,却蓦然心
一震,趴在地上,耳朵贴地,脸色凝重:是一支骑军,数目还不小。
狐儿镇除了驿卒偶尔经过,从无大队骑军露过面,镇上的年轻们为了瞻仰姚家铁骑的风采,经常结伴去往远处的挂甲军镇,才有机会远远看上几眼。
铁甲、战马、轻弩、战刀,这一切在狐儿镇贫家子弟眼中就是天底下最有男儿气概的物件。小瘸子也不例外,只是狐儿镇同龄不
带他一起玩儿。
此时小瘸子把青衫客晾在一边,去了大堂跟老板娘通报一声。打着哈欠说:“晓得了,这些军爷肯定瞧不上咱家客栈和狐儿镇,多半是连夜行军,去往北边的挂甲军镇,不用在意。”
小瘸子哦了一声,立即跑出客栈,爬上屋顶,伸手遮在眉宇间举目远眺。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