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冷得发抖的他,有了这下肚的酒就添热壮了胆气。他沿着这几排房屋走上走下,还是没有寻着那面导游的旗帜。
他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山石突起的平地前,一个老太婆在地上铺开了塑料布,摆上了卵石彩画、木制烟斗、弄不清是真是假的珍珠项链等旅游物品兜售。他无心去看去买,发现老太婆身边有一块石板,就觉得人好累腿好软,就坐到了石板上。又觉得坐着也累,干脆倒卧下去。
老太婆说:“你怎么睡在我地摊边,起来起来,到那边去。”
他就听老太婆说的,爬起身来往那边走。他想,这一路上山,腿劲没了,走起路都不稳了。黄山上的雨水,流淌得快,地面干得也利落。雨一停,云也散了,天空亮晃晃的,令人惬意。夏坤往那边走,身子晃了几晃,感到一阵酒后的燥热和舒坦。风小了许多,身子没有刚才那么冷了。这块地方还平,旁边有棵参天巨柏,坐下坐下,歇一会儿。歇会儿再去找那面旗帜。他脚一软,坐下了,觉得很快捷。就想躺下更舒服,就躺下了。感到眼皮发重,就闭上了两眼,眼前一派暖意的明亮。咳,睡睡,真舒服啊……他不知道躺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有感觉时,手脚已不听使唤。山风大了,透骨寒。他感到手脚肿胀了,他想捏动手指,动动脚趾,都麻木了,他指挥不了它们。脑子发胀,又空蒙蒙一片。心跳好快,欲要蹦出胸膛来。
酒醉心明白,他知道,空腹喝酒的自己醉倒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来。天色没有刚才亮,那柏树叶一片模糊,枝叶与天光融成一片迷蒙的乳白。心,跳得更快,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死,他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在小说书的描写里读到过,在医院里更是见惯不惊地遇到过。那些濒死的病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在抢救无效死去的死者面前,夏坤曾经这样想过,一定是十分难受十分痛苦的。而这时候,他自己在真切体验。完了,夏坤,你就这样倒下了,倒在这明媚风光的黄山之巅。你不该这么急切地空腹喝酒啊,你太轻视自己的生命了,你还不老,正值中壮年,你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该享受这人世间的许多美好啊!他这样想,就拼命睁开发重的眼皮。啊,他看见了好多张俯视着他的脸。这些脸孔都是迷蒙的苍白色的。他们是些什么人啊!难道我已经离开人世了么?不,没有,我的心还在急速地跳动呢,跳得太快了。物极必反,跳快到极限之时便会骤停了的。啊,“阿─斯氏征”!这心脏病人常常发生的心跳骤停的可怕词句他此时想到了。“快,快救我……”他心里十分明白地呼喊,如同人做噩梦时的那种呼喊。他清楚,自己此时不是在做噩梦,是真真切切地在呼喊!“救我,给我打一针强心针。用西地兰针药……快些……谢谢你们了,快救救我……”
一张张俯视的迷蒙苍白的脸闪过去了,又一张张迷蒙苍白的脸俯视着他。他耳际在鸣响着,听见了不太清晰的话声。
“这人,吃醉了……”
“他像要死了……”
“咳,喝恁么多……”
没有人来扶他、救他。他想起有一次自己搭乘长途汽车。半道下了人。车刚要开,七八条汉子横在车前,砸开车窗冲上来,死打驾驶员和售票员,抢走了售票款。他气不过,说了:“你们不能这样!”就也挨了揍。另一个年轻人过来劝,也被打翻在地。而后,那帮人扬长而去。一车上有五六十人,如果都冲上来,那帮人会被捶扁的,可是,多数人都没有动。当然,他们贸然动,会有危险。可是此时,过路的人们,你们扶我一下,抬我一下,抬到暖和的屋子里,找找山上的医疗站,就救了一条生命啊!这对你们只是添些辛苦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他这样想,就觉得“助人为乐”这口号是很对很好的,应该加强这种教育!他诅咒自己,酒鬼、醉鬼,你这样做是不值得人同情的。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太沉太重,无力展开了。眼前一团雾,有金星在跳动。他想用尽全身的力量翻动身子,拼命爬起来。然而,他明白,这时的他完全无能为力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已快到了极限,然而还在跳。啊,人的心脏,太能跳动了,从孕育在母体里开始,直跳动到生命的终结。他觉得自己的躯体在上升,在晃动,仿佛在那永恒的空间里飘浮,又仿佛在飘落向广袤的大地。行了,夏坤,你的努力是徒劳的,好吧,你就在这黄山之巅柏树之下去天国报到吧。也算是人生的不幸之大幸了。啊,又有人的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平一点儿,把头往后仰些……”
“快,快一点儿……”
迷蒙中,夏坤感到有一双暖柔的手在搓揉自己的发麻的手脚,又感到手脚被放在了一个柔软的暖处,有了感知。自己仿佛回到了家里,盖上了暖暖的被子,暖和了。眼皮真重啊,怎么这么想睡。睡,好香甜的瞌睡……夏坤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大约七八平方米的屋子里。屋窗外已全黑了,屋子里亮着电灯。自己的湿衣服已被换过了,脚上、手上都捂着放有热水的瓶子。手肘上吊着液体。
“夏坤,你醒了,怎么样?”有人在问,一只暖柔的手扪在他的胸前。
头脑还不太清醒的夏坤看见这人时,悸了一下,是个女人。当他完全看清楚时,惊诧了:“啊,章晓春,是你!”
“是的,是我。”章晓春笑着,带着倦意。“真是你?”夏坤费力地想,是在梦里?
“真是,是真的。”章晓春笑说,“你感觉怎么样,心跳得挺快。”夏坤这才感到心里一阵翻涌、恶心:“啊,我,想吐。”
章晓春忙拿过一个缺了瓷的面盆来:“来,吐吧,吐完就好了!”
“哇——”
夏坤猛吐起来,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吐了半盆带有胆汁的发黄的黏液。吐罢,感到心里好受了些。心仍然跳得厉害。
“章晓春,给我推20毫克西地兰吧。”
“夏老师,你这大专家真是醉糊涂了,这黄山上的医务室里哪有什么西地兰。只有这软包装的液体,肾上腺、可拉明这些急救药是有的。你主要是醉得厉害,又没有进食,又在野外冻了好几个小时。你现在急需要的是保暖,补液,补充营养、增加热量。”
夏坤明白了,自己一是醉,二是低血糖,三是冷冻。这时,章晓春已开了一瓶乐百氏奶,插了吸管让他吮吸,他很快就吸完了。他确实太饿了,再呢,他是医师,知道自己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补充营养,提高血糖浓度。章晓春又为他开了第二瓶、第三瓶……这小孩们爱吃的小瓶装的乐百氏奶,夏坤一气吮吸了10瓶。此时里,就章晓春一人在他身边,为他喂着乐百氏奶。死里逃生的他竟有一种孩子般的感激。啊,章晓春,我怎么感谢你哟!他心里在说。又想,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把自己这一百多斤的大块头搬弄到这屋子里来的呢,她还为自己换了衣裤……他想问章晓春,却感到眼皮发重,全身发软,一股甜蜜的倦怠袭来,又进入了梦乡。
章晓春见夏坤又入睡了,扪了他的脉搏又扪他的胸口,悬着的心轻松了许多。他的脉律齐了,心率慢些了,每分钟只有106次了。
她现在真感谢庄庆啊!
她和庄庆一道从美国洛杉矶起飞,越过太平洋到达北京之后,就给夏坤挂了电话。是晚上挂的,夏坤的女儿夏欣在电话里告诉她,爸爸去黄山市开学术会议去了。庄庆得知夏坤就在黄山,自然高兴,他正想去黄山看看哩!就说,章晓春,我们明天飞黄山,就可以见到你老师了,可以谈那大楼之事,还可以陪你老师玩玩。二人转机来到黄山市是今天一早,打问到夏坤他们开会处时,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