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变前的最后一夜，难言的闷热弥漫在晋王府。地窖储藏的冰块全被搬出消暑，忙碌的侍
衫子湿透，寝殿内漆黑的铁甲已然挂上木架，在融化的冰块旁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夜色浓得仿佛砚台里结块的墨，群星隐匿，月色黯淡无光，唯独高悬的太白星格外明亮，照在铺有白石子的庭院，恰如结满冷霜。
今夜注定难熬。
陆重霜坐在软塌，拿着小巧的琉璃酒盏慢慢啜饮。窗外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她听见，愣了会儿，继而长吁一
气。
“青娘，”夏文宣走到陆重霜身旁坐下，额
轻轻贴在她的鬓角。
“还不睡？”陆重霜侧身，手指梳过他的长发，指缝随之沾染上
爽的皂荚香。
夏文宣摇，反握住她的手。
“明
酉初
宫，怕不怕？”陆重霜又问。
“不怕，”夏文宣道，“青娘才是要格外小心的那个。”
陆重霜直直盯着文宣——他长发披散，套着月白色的宽袍，眼温和又安静，淡淡笑了下。
她忽然想，有朝一她驾鹤西去，也只有他能闯进来见她最后一面，伏在床畔痛哭。待到他也死了，封闭的皇陵会为他再次打开，众
将棺椁送进去，令夫妻安睡一处。
“青娘陪我玩一局双陆棋吧。”夏文宣忽然说。
他下榻，亲手取来双陆棋摆在陆重霜面前。两你来我往，黑白棋子一进一退，谁也没有再谈明，只关注手上的双陆子。
局势渐渐紧张，正当二战线持平时，夏文宣突然将白子胡
挪动一步，害最前方的双陆子失去保护，被陆重霜吃下。
一局双陆就此告终。
陆重霜拾起自己最后的那步棋，将它挪回原处，道：“最后那步重来吧，你失手了。”
夏文宣却轻声说：“文宣落子无悔，是青娘赢了。”
陆重霜看了看棋盘，又瞧了瞧他，一时无言。
“文宣，我有话同你说。”良久的沉默后，陆重霜开。“明一战，若胜，我等名垂青史；若败，我等遗臭万年……你我为夫妻，我死，你万万没有独活的道理。”
“嗯，”夏文宣点点，又说，“不论胜败，我都陪你。”
陆重霜叹了气，摘下贴身佩戴的短刀，将它
予夏文宣，看着他说：“这是我贴身的短刀，曾跟我出生死……现在我把他给你。”
夏文宣抽刀，寒光铺面。
“文宣，必要时，你可以用它自尽。”陆重霜道。
夜尽天明，时至酉初。浩浩
的车队自晋王府出发，宫面见鸾和帝。陆重霜送夏文宣出府，临别，在丈夫的面颊落下轻轻一吻。
长庚服侍她披挂轻甲，一如在边塞征战。
陆重霜拉紧弓弦，朝前方虚
一箭，继而拔出唐刀对准光查看，依旧是一柄锋芒
的好刀，削铁如泥。
“如我遭遇不测，你在葶花离府后杀了骆子实，将书房与寝殿焚净后自裁。”陆重霜最后吩咐长庚。
长庚面颊低垂，指甲偷偷刮过她身上的丝绢衬里，勾出一根留有体温的丝线藏在手心。
“长庚遵命。”他说。
仍在偏殿寻猫的骆子实浑然不明即将发生何事，后宫内的鸾和帝与九霄公子，预备赴宴的官员，甚至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不知大明宫内将要发生何等巨变。
临近戌初，陆照月的车队自远方慢悠悠驶近。
最前是两队仪仗，手拿金刀、扇盖、旗帜，侍卫骑着马，围在马车前后，车后跟随侍，约十。与她一同宫的寒川公子在后一辆马车内，车辇较之陆照月的小些，队尾跟随服侍的小倌。
兴许是怕马车颠簸，陆照月宫并非有驾马，而是由两名车夫牵住缰绳缓慢向前。
薄西山，空气蒸腾在鱼肚白的热
内。
队伍走到重玄门外停住，随着侍的呼号，大门打开。
这时，牵车的马匹不知为何发出一声古怪的嘶鸣，连连原地踏足，震得车厢摇摆。城上甲胄微弱的反光一闪而灭，看上去仿佛落的眩光。
“废物！驾马都不会了吗！”未等车夫拉住缰绳，幺娘便掀开帘子，朝外骂。
车夫急忙安抚惊马，甩了甩缰绳，让车队继续向前，过了重玄门。
也就在这时，城的闪光骤然明亮，十余支利箭呼啸着直奔车队而去，余热被铁箭撕裂开来，从城上向下俯，距离极近，箭无虚发！
冲在最前面的箭矢直接贯穿了手持仪刀的侍的脖颈，身侧另一名婢颅被
穿。箭雨疾风
雨般扫过鲜丽的仪仗队，惊叫此起彼伏，扇盖与旗帜被一箭分成两截，飘乎乎落地。
车内的陆照月还为惊马生气，幺娘正劝着，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车厢剧烈地摇摆起来，几声闷响，数支铁箭扎在结实的车厢外。
陆照月一声惊叫，扯住身边幺娘的衣袖。
幺娘也慌了，护住陆照月躲在车厢角落，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吼：“护驾！护驾！没用的东西！快护驾！”
靠后的寒川公子听见幺娘的咒骂，拨开车帘朝外看去时，金属
空而出的声音与惨叫声接踵而至。
未等他与幺娘一般大喊护驾，一支羽箭与他贴面而过。
鬼使差，寒川公子的视线黏在了那支羽箭上，他转看，离他最近的侍从几乎是正面被箭中，整个胸膛贯穿！那支箭横
在他胸，血一下涌了出来，仿佛泉眼在往外冒的泉水。那踉跄着向前两步，无的眼睛看向寒川，嘴唇蠕动似要说话，可下一支飞的箭矢中了他的眼睛，笔直地穿了进去。
箭雨只一
便停止，正当侍卫误以为禁军察觉异常赶到，一众预备驾马带车冲出时——
重玄门闭，玄武门开！
身披漆黑甲胄的骑兵自玄武门冲来！
暮将近，整齐的黑甲在余晖下如同奔涌的黑色
，最前端引领这
猛兽般黑色水的赫然是大楚晋王陆重霜。
她带兵冲锋，拉弓箭。
随着她中一声清朗的“杀——”声，离陆照月马车最近的一名侍卫被陆重霜凌厉的羽箭贯穿右肩，箭劲打在她的五脏六腑，狂风般将她扫下骏马。
紧紧围绕在马车附近的侍卫仍不死心，想自己骑马开道，围成矩阵，拥护太冲出逐渐关闭的玄武门。
最
的侍卫打阵，在瞬间冲到最前，拔刀劈向缁衣军。
然而这一切已经晚了。
缁衣军的刀更快、更狠，也更多，她们刀劈进冲锋侍卫的肩、脖颈、面颊，将一挑落在地，继而锃亮的刀锋从而下，要么劈在天灵盖，要么一剑封喉。
骑兵驾马直冲，势如竹，简直是刀碰豆腐，刚一碰到矩阵就将它冲散。
带兵冲锋的陆重霜如同一片羽毛，扑向陆照月藏身的马车。她身姿轻盈，甚至连古书中所描绘的掌上舞都不足以媲美，而随之拔出的唐刀轻盈得锋利，动起来如同翩跹的蝴蝶，但劈向驾车的两位车夫时，又化作戾的野兽，寒光闪烁间斩下颅。
她俯身，如同一只匍匐的母豹，以刀撕裂车帘，目光扫到车厢内瑟缩一团的主
二，冷笑一声，将她们扔出马车，提着刀站在二面前。
陆照月惊惧加，晕目眩。
幺娘先一步缓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