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将他灌醉，那简直就好像要将鱼淹死一样困难。
酒是用锡做的“爨筒”装来的，一筒足足有十六两。
四角酒就是四斤，段玉喝的是比远年花雕还贵一倍的“善酿”。
这种酒本就是为远来客准备的，虽然比花雕贵一倍，却未必比花雕好多少。
真正好的是陈年竹叶青，淡淡的酒，
软绵绵的，可是后劲却很足，两三碗下了肚，已经有陶陶然的感觉。
段玉喝的虽不是竹叶青，现在也已有了那种陶陶然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准备喝完这两筒，再来两筒，最后才叫一碗过桥双醮的虾
鳝面来压住这阵酒意。
听说这里的面并不比官巷的“奎元馆”做得差。
杭州大多都能喝酒。
他们喝酒用碗，一碗四两，普通喝个六七碗都不算稀奇；但一喝就是五六斤，就有点稀奇了，何况喝酒的又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
已经有很多开始注意他了，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旁边座上一个也穿着浅紫长衫的白面书生。
这少年的年纪好像比段玉还小两岁，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穿着很时新，样子很斯文，很秀气，看来正是和段玉出身差不多的富家子弟。
最妙的是，他桌上也有好几个四碗装的空爨筒，显见得酒量也不小。
酒量好的，通常总是会对好酒量的有兴趣的。
所以他忽然对段玉笑了笑。
段玉没有看见。
其实他也早已在注意这大眼睛的年轻，也不是对这没兴趣。
只不过段公子虽然初江湖，但却决不笨，也不瞎。事实上，他比大多数都聪明得多，眼睛也比大多数亮得多。
他一眼就已看出这大眼睛的小伙子，并不真的是个小伙子，而是个大姑娘
扮男装的。
“在路上千万不可和陌生的打
道。”
这教训段玉并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他一向是个很听话、很孝顺的好孩子。
所以他眼睛就一直盯在对面的一艘画舫上。
这画舫是从柳
处摇出来的，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丽，正坐在窗，调弄着笼中的白鹦鹉。
她一只手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纤美，眉宇间仿佛带着种淡淡的幽怨，仿佛正在感怀着春光的易老，
的离别。
她也是个，只不过距离远的，总比旁边桌上的安全些。
至少她总不能飞过这五六丈湖水，过来找段玉的麻烦。
但旁边桌上的要过来就容易得多了。
现在她就真的好像有这意思，忽然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
段玉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旁边，好像还不知道别找的就是他。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抿着嘴一笑，说道：“我的兄台，就是阁下。”
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漪。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可
的孩子，这一笑起来，简直可以让男跳楼。
段玉再想装傻也不行了，也只好笑了，笑道：“阁下是在跟我说话？”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笑道：“不是跟你说话是跟谁说话？”
段玉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却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这小姑娘“刷”的将一柄洒金折扇展开，轻摇着折扇道：“独酌不如同饮，如此佳
美景，阁下何不移驾过来共谋一醉？”
明明连瞎子都可看得出她是个，她却偏偏还要装出男的样子。
段玉叹了气，道：“在下也颇有此意，怎奈素昧平生，何况男有别。”
小姑娘怔了怔，眼睛瞪得更大了，道：“你说男有别？你难道是个？”
段玉又笑了，忍住笑道：“阁下当然也看得出我不是。”
小姑娘眨着眼，道：“你不是谁是？”
段玉道：“你。”
这小姑娘瞪了他半天，摇着
，喃喃道：“原来这的眼睛有点毛病。”
她一只手还在摇着折扇，另一只手端起酒碗来，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她喝起酒来实在不像是个。
段玉在心里叹了气。
现在正是春天，他今年才十九，正是最容易动心的年纪。
他实在很想过去，只可惜他怎么也忘不了他父亲板起脸来的样子。
要做个又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可实在不太容易。
夕阳满天，照得“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更绚丽多姿。
轻雪般的绿柳，半开的红荷，朦胧的远山，倒映在闪动着金光的湖水里。
远处也不知是谁在曼声而歌：
小村姑儿光着脚，
下水去割灯心
。
一把苹儿刚系好，
躺在溪边睡着了。
柳盖着她的脸，
她的脚儿小又巧。
三个骑士打马来，
脸上全都带着笑。
一个骑士跳下马，
痴痴望着她的脚。
有个骑士胆较大，
居然亲亲她的嘴。
第三个耍个把戏，
怎好记在歌词里。
哎呀，可怜的小村姑，
她为什么要贪睡？
柔美的歌声，绮丽的词句，充满了一种轻佻的诱惑和挑逗之意。
这是不是一个多的村姑，正在用歌声暗示她的，要他的胆子大些？
段玉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气，他竟连看都不敢去看旁边那小姑娘一眼。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连酒都不想再喝了，正想叫碗过桥虾鳝面来，吃饱了找个地方去大睡一觉。
就在这时，湖面上突然有艘梭鱼快艇，箭一般
水而来。
快艇上迎风站着四个浓眉大眼，皮刮得发青的健壮大和尚。
风吹湖水，快艇起伏不停，这四个大和尚却好像钉子一般钉在船，纹丝不动。
段玉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是练家子，而且下盘功夫都练得很好。
“在江湖中最不能惹的，就是和尚、道士和乞丐。”
因为这种只要敢在江湖中行走，若非有出众的武功，就一定有很大的势力。
如此良辰美景，这几个出家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横冲直撞？
段玉本来有点奇怪的，现在也决心不去管他们的闲事了。
“是非全为多开，烦恼皆因强出。若要想一路平安，就千万不可惹事生非，以及多管闲事。”
段玉喝完了最后一碗，只等他叫的面来吃完了就走。
只听“砰”的一声，那艘快艘居然笔直地往画舫上撞了过去。
窗子里坐着的那正在调弄着白鹦鹉的丽，被撞得几乎跌了下去。
那四个大和尚却已跃上画舫，凶神恶煞般冲了进去，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却又听不出骂的什么。
连笼里的白鹦鹉都已被吓得吱吱喳喳又跳又叫，更已被吓得花容失色，全身抖个不停，看来更楚楚可怜。
这些大和尚偏偏不懂怜香惜玉，有一个竟伸了蒲扇般的大手，仿佛想去抓她的发。
哪里来的这些恶僧，简直比强盗还凶，光天化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