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每晚上他都要在这里开半晚上会，现在他竟然又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里！
可是，会议室门上那把冰冷的铁锁提醒他：这里不再开会了！
夜晚出的平静。疲劳的庄稼
饭碗一丢就进
了梦乡。唯有东拉河在沟道里发出寂寞的喧哗声。月亮在黑白相间的云彩里游移，大地上昏昏暗暗。孙玉亭一个惆怅地立在黑糊糊的大队部院子里，心中油然生出无限悲凉。他索
蹲在会议室门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在黑暗中缅怀往
那些轰轰烈烈的子……通常很久以后，玉亭才怅怅然从大队部院子里转出来，象个患夜游症的一样，蹒跚着走过昏暗的村道。这时候他往往还没有一点睡意。他喉咙里堵塞着一团什么，很想找个什么说说话，但他知道村里没什么有兴致和他谈这论那了。这样的时候，他便自然地想起了田福堂。
可是，当他满怀激
地找了几次田福堂后，发现田福堂也变了！连福堂也再没兴致和他讨论“国家大事”，甚至还对他的夜访表示出一种厌烦的绪。
田福堂的态度对玉亭的打击是极为沉重的。
当这位“革命家”失去了最后一个
依托后，只好黯然伤地生活在他自己的孤独之中……孙玉亭的感觉是正确的，田福堂就是没心思和他的前助手谈论“革命”了。比较起来，不论怎样。孙玉亭可以说对“革命”一片赤诚——为了“革命”，玉亭可以置自己的吃穿而不顾，把
碰
都乐而为之，但田福堂没有这么幼稚，这是一个饱经世故的。他虽然是个农村的支部书记，但穿越过不同时代的各种社会风
，因此有了们常说的那种叫做”经验”的东西。尽管在感上和孙玉亭一样，他对目前社会的大变革接受不了，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切已经很难再逆转——不管你愿不愿，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了！
既然社会的变化已经成为铁的事实，那么聪敏就不应该再抱着一本老皇历念到。孙玉亭梦想复辟是徒劳的！何必一
咬住这个屎片子连油饼子都换不转呢？他田福堂才不是这号瓷脑！
一个时期来，田福堂甚至变得有点清心寡欲，大有看红尘的味道，那种争强好胜，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的激渐渐失去了势。他就象一个长时间游泳的，疲倦地回到了岸上了。他现在已经很少出门。虽说还当着书记，但对公众事务不再热心。公社下来个什么任务，他就推给副书记金俊山去处理。农村已经“单
”了，有什么事值得他热心呢？再说，现在的工作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甜？
田福堂也决不会象孙玉亭一样，和自己的光景月赌气。土地分开以后，他苦恼归苦恼，但不误农时，及时开始耕种。儿子润生已经跟上向前学开汽车去了——这是他主动找
婿安排的。家里的这点地他一个能应付。虽说他多少年没参加劳动，开始出山有点吃消不了，但他年轻时在双水村里也是一把劳动好手——旧社会和孙玉厚这一茬，都在有钱家的门上经受过严格的锻炼，因此基本功在哩！现在，他已经慢慢又适应了山里的庄稼活。
在山里一劳动的时候，他也象玉亭一样，有种孤单和被抛弃的感觉。想起当年在村里村外叱咤风云的盛况，心里也不免涌上一丝悲凉。世事不饶啊！一时三刻，他就被赶上了山，不得不象众一样握起了老镢把，满臭汗为自己的生计而拚命！他记得小时候上冬学时，金先生传授过孔夫子的一句话：民以食为天，因此这也不算什么耻辱！
家里现在只剩下他老两。儿的工作调到了黄原；儿子跟上婿学了开车。从早到晚，他院子里静得象一座古庙。他现在特别希望身边有个小孙子——这种心境已经说明他进了老年阶段。他感到痛苦的是，他现在知道儿和婿的婚姻不合。家两子都设法往一块调工作哩，可他儿却和婿把工作调到了两地！
看来，这主要是怪润叶！他原来还担心结婚以后向前嫌弃润叶，没想到自己的儿却冷落家李主任的儿子！这使他怎样有脸再上亲家的门呢？他真想不通润叶为什么这样对待向前。
在田福堂看来，向前实在是个好娃娃，尽管自己的儿对家不好，但这娃娃对他们家好得不能再好了。小伙子对他老两尊尊敬敬，过一段时间就来看望他们，次次登门总不空手，吃的用的拿一大堆。正月里，就把一年烧的石炭送到家里，码得整整齐齐。如今，又亲自把润生带上，教他学开车……死子啊！这么好的婿打上灯笼都找不下，你为什么要冷落家呢？你娃娃作孽哩！你是个什么值钱！
田福堂心里对儿充满了怨气。自调到黄原后，她也没回家来。他也不想去看她。唉，按说，他现在应该抱上外孙了。可是……尽管家里有吃有穿有钱花，但田福堂感到子过得越来越不顺心。
双水村这位郁郁寡欢的强，在山里劳动已经快半年了。在这短短的半年里，他眼看着村里发生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变化，最瞩目的是，一些过去穷家薄业的，很快就露出了发达起来的势，当然，现在田福堂也不怀疑，今年下来，双水村大部分家将不会再缺粮吃了！事实向他证明：双水村没有他的“指挥”，们不仅照样生活，而且生活得比原来还好！
田福堂从双水村眼前社会生活的大镜子中，看见了自己的渺校他一个在山里突然想，这世界离开谁都可以！天照样刮风下雨，照样生娃娃！别说他田福堂来了，就是毛主席不在了，中国还不照样是中国吗？
这样一想，田福堂
郁的心就会松宽许多，他已经屈服于现实，也承认了命运对他做出的这种新安排。他甚至想，“单”以后，他田福堂还要把光景谋到众前面去！过几年再看吧，他田福堂还是双水村首屈一指的物！这个强碍…但是，强往往心强命不强。天暖以后，田福堂的气管炎突然严重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气管炎一般天气转暖就会缓和一些。可他天暖后反而又厉害起来，说明病是加重了。
早上起床后，他常常得半天直不起腰。山里劳动的时候。力气越来越不济，一会活，就要在地里蹲半天，至于烟，不仅不能闻，甚至连看也不能再看；一看见烟，他就忍不住要咳嗽——已经到了一种条件反
的程度。
每当田福堂蹲在地里没命的咳嗽的时候，一种力不从心的悲哀就使他忍不住想哭一鼻子！有时候，他不由双膝跪在土地上，徒然地向苍天祷告让他舒舒服服出上两气！命运啊，真是冷酷无，竟把这样一位强悍的折磨到了如此地步！
但强终究是强。田福堂并不因为自己身体的垮掉，就想连累她的儿，不，他就是挣死在山里，也不能把润生叫回来种庄稼。娃娃正学开车，他不能耽误儿子的前程。另外，他也从不把他的病告诉儿。儿有儿的难肠事，不要再给她增加烦恼，每次给润叶回信的时候，他都说他一切都好着哩。他永远热
和心疼自己的儿，愿意他们一辈子活得畅快。他就是死，也要悄悄到一边去死，而不要让娃娃们为他牵肠挂肚……如果目睹田福堂在土地上的挣扎，那真是够悲壮的了。一会活，他就得停下来咳嗽半天，喘息半天。对他来说，这已经不是劳动，而是服苦役啊！
麦子刚收割完，庄稼立刻抢农时开始耕种回茬荞麦了。
尽管田福堂又割麦又锄地，已经疲力竭，但他还是挣扎着想种几亩荞麦。荞麦是好东西，清凉败火，伏天能做凉
泄火气，还能剁面条，捻圪凸——信天游都唱“荞画圪凸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哩！尤其是城里，把荞麦面当作一种稀罕东西看待。田福堂想，他家门外工作多，其它庄稼少种一点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