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倒在地的玉亭同志,在大家的哄笑声中镇定地爬起来,把板凳放好,脸定得平平地又重新坐了上去。01bz.cc
杨高虎看玉亭坐好了,就马上挤过去,在徐治功那边的桌上,拿起话筒大声喊叫:“民兵小分队请注意!民兵小分队请注意!严防阶级敌坏捣
!如发现坏
捣
,立即扭送到台上来!”
众这才“刷”地平静下来了。大家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场所,而是一个大批判会。
在圈外的民兵小分队,一个个都把枪松松垮垮倒背在肩上,枪里面谁也不敢装子弹,怕走火把好
伤了。在这种场所,这些
谁也不认真;庄前庄后的,不光他们本
,就是他们的老祖宗别
也知底,何必去惹
呢?其中几个不正相的光棍后生,不时酸眉醋眼瞄着金家那里的几个漂亮媳
,使得这几个
都面红耳赤地低下
,抠自己的手指
。
这时候,孙玉亭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他怕再把另一坐着的杨高虎又闪倒在地——就绕到徐治功这边来了。他胳膊肘撑在桌子边上,斜着身子在徐主任旁边的话筒上吹了一
气,又用手指
弹了弹——听见远处墙角的喇叭里传来“嘣嘣”的几声,似乎证明扩音器没有被刚才杨高虎的大嗓门震坏。接着,玉亭便尽量提高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因吃
渴),说:“把阶级敌
带上来!”
这一下,群又一次骚
起来,响起一片嗡嗡的说话声;有些坐着的
也纷纷站起来了。民兵小分队的
赶忙连喊带吼,让众
坐下来,不要喧哗吵闹!
下山村那个扛枪的民兵,把十几个被劳教的“阶级敌”带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今天刚拉回来的王满银。院子北边双水村的
又
纷纷的了。他们指着兰花的
婿,议论成了一窝蜂。
满银此刻很不自在,脸上无光地耷拉着脑袋——这是在老丈村里丢脸现丑,满院子都是熟
啊!
当牛家沟那个“母老虎”出现在众面前时,
们立刻指划着议论起来。这位“母老虎”倒的确有点“虎”气,她站在那里,仰着
,虽不看
,但脸上的表
没有什么畏怯。
牛家沟来的民工,倒都低下了。唉,不管怎样,这是他们村的
!而且一个
道
家,被拉在外村受这种损躏,众
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这时,会场上所有双水村的都大笑起来。他们看见,竟然把他们村的田二也拉到台前来了!这真是开玩笑哩!怎么能把一个憨老汉也拉到这里来呢?
此刻,孙玉亭的脸上也显得很尴尬。不过,他实在没办法嘛!徐主任让在双水村找一个阶级敌,他找不出来怎给徐主任
差哩?笑?你们笑什么!如果田二不上来,你们之中就得上来一个
!你们都完全无产阶级了?你们身上寻不下一点资本主义?哼……在杨高虎的大声喊叫下,会场才慢慢安静了一些。
老憨憨田二不会知道叫他来做什么,当然也不可能弄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见这么多在一起,只觉得热闹极了,于是便兴奋地走出这个“阶级敌
”的行列,两条胳膊胡
舞着,嘴角挂着通常那丝秘的微笑,嘟囔说:“世事要变了!世事要变了……”他的话淹没在一片笑声中。那个扛枪的民兵硬把他拉到原来站的地方,并且对这个气焰张狂的老汉吼叫说:“老老实实站好!”
站好就站好。田二笑嘻嘻地回到队列里,戴毡帽的
转来转去,东看看,西瞅瞅。至于为什么让他站在这里,他当然不管。反正有
让他站在这里,就站在这里。对他来说,站在这里和站在别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呢?
众不敢大声笑,但都乐得看这幕闹剧。而现在最高兴的是田二的那个憨儿子!他穿一身由于多年不拆洗,被汗、
、土、牛屎、自己的小便沤染得分不清什么颜色的肮脏衣服,看见憨父亲和一行
站在前面,在
群里快活地嘿嘿笑着,用唯一会说的话喊:“爸!爸!
爸……”
孙玉亭在一片混中宣布批判大会开始,并恭请公社徐主任讲话。
徐治功照例咳嗽了一声,从袋里拿出一张报纸摊开在桌上。他先把旁边站着的这一群“坏
”一个个数落了一通,然后又念了《
民
报》元旦社论中他认为关键的几个段落,算是给这个批判会先做了个“序”。
紧接着,孙玉亭按事先安排好的名单,让已经写了几页稿子的大批判发言,一个个上台发言。这些
大都是各村念过几年书的青年农民,照当时大同小异的流行调子,激昂慷慨地念一通,就下来了。
当临时安排的一个外村后生上台批判田二时,大家又笑了。这后生并不知道实,只听孙副总指挥说这老汉有“变天”思想,他就按孙指挥的意思大大发挥着批判了一通。双水村的
在下面只是个笑。金俊山披一件黑棉布大氅站在
群后面,微微地摇着
,向周围几个要好的庄稼
表示他对这种做法的不满意。
田二听不懂这个说什么,只是好地笑着,不知他今晚上
了什么好运,让
们把他的名字提了又提……若问这田二多大,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岁数。据村里一些老者的估摸,已经七十大几了。在田二四十来岁上,同族的几家门中
,给他闹腾着娶了邻村一个白痴
子,想让他生养一个后代,以免他这一门
绝了种(此举动究竟是积德还是作孽?)。
结果这白痴子和憨憨丈夫生了一个纯粹的傻瓜!傻瓜他妈产后三个月就得病死了;门中
就这个一把,那个一把胡拉扯着,这个被叫作憨牛的娃娃也就长大了。这田二还算有福,他那憨儿有一
憨劲,天天出山劳动,而且最
做重活,因此挣的工分还能维持父子俩的简单生活。田二本
一般不劳动,整天在村子的四面八方
转悠,捡各种
烂东西。他长得看起来很富态,
毡帽下露出象伟
一样光亮而宽阔的额
;身上穿着几年前公家救济的松松垮垮的
烂棉衣,一根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皮带,一年四季都束在腰里。在庙坪有庙会的那些年月里,他不怕亵渎灵,拿走一块红布匾,不知谁用这匾给他做了个大烟布袋,就时常吊在他腰里的那根烂皮带上。这老家伙不知怎的。竟然学会了抽旱烟。当然,烟叶也象孙玉亭一样向别
要,只不过玉亭只问他哥要,田二向全村
要。顺便提提,田二的大红烟布袋上面“有求必应”四个黑字一直不褪,对革命忠心的玉亭在文革中企图扯碎这个有着迷信色彩的布袋,当时被一些老者挡住了。直至今天,这红布袋还吊在老憨汉的烂皮带上。至于烟锅,不知是村里哪个好心
送给他的。
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也许不是那个红布烟袋,而是用白线缀在前衣襟上的那个大衣袋。
各有
好。田二有田二的
好。田二最大的
好,就是在村庄的各处和公路上转悠着,捡各种有用和无用的东西:铁丝
,废铁钉,烂布条,断麻绳,坏螺丝帽,
碗碴,碎纸片……捡到什么,就往这个大
袋里一装。这
袋经常鼓鼓囊囊;行走起来,里面叮当作响。他捡满一
袋,就倒在自家不铺席片的光土炕上。常年累月,除过父子俩睡觉的地方,他的土炕上已经堆满了这些
烂玩艺,连窗户都快要堵住了。他成天在村里转悠着,嘴角时常浮着一种不正常的微笑——这微笑看起来很秘。他除过捡
烂,还
凑到什么地方,说他那句“永恒的格言”——世事要变了!”他不知在什么年代里学会了这句话,也已经不知说多少年了。除这话外,他很少说其它话。如果有个过路的陌生
碰见我们的田二,看见他那伟
似的额
,又听见他说出这样一句预言家式的高论,大概会大吃一惊的……现在,批判田二的
已经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