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大小相帮着喂到年底,肥得连走也走不动。过年家里从来没杀过猪;为了换个整钱,都是活卖了。这猪钱就是第二年全家的“银行”,包括给她和她二哥
学费,买书和一些必需的学习用具。
兰香走后,少平才发现祖母还在哭,而且看见她一个劲用手势招呼他到她跟前来。
他赶紧上了炕,蹲在坐着的老祖母面前,准备把她从那一堆烂被褥里扶起来。少平以为
要上厕所,立刻示意他姐赶快把门外的便盆拿进来。这一下,兰花和她妈的注意力才转移到老
这一边来了,赶忙寻便盆,生怕老
把屎尿屙在炕上。
老太太现在仍然在为死去的少安哭啼,她一边哭,一边生气地用手势制止她们给她找便盆,并且对兰花母先前不给她说明灾祸而现在又误解她的意思,在脸上表示出强烈的愤慨。她声音沙哑地哭喊着“我的安安呀……”,然后用一只手揪着少平的领
,让他尽量挨近她。
老太太哭着问少平:“把安安……枪打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少平大声问,没听清说什么。
“安安的……尸首……拉回来了没?”
“啊呀!我哥好好的嘛!谁给你说……”少平愁眉苦脸地笑了一下。
“她们说……枪打了……那么把谁……打死了?”“谁也没死!都活着哩!”少平大声说。
“那你姐……你姐……哭谁哩?”“是我姐夫!他……”少平一下不知怎样给焦急的老祖宗说清楚这事。
“你姐夫……怎啦?”老太太一下子不哭了。噢!使她宽慰的是,最亲的没出事。对她来说,兰花的
婿虽然也重要,但终究没家里其他
重要。
少平仍然不知道怎样给说清他姐夫的事,就只好随
说:“他犯了点错误,
家让他劳教!”
“猫……叫?”老太太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少平忍不住笑了。
少平他妈已经下了炕,对儿子说:“你就给说什么事也没。”
“你和我姐哭,她看见了,能哄了吗?”
这时候,老太太更急了,指着脚地上吃糖的猫蛋说:“是……猫蛋?她不是好好的吗?”
“不是嘛,是我姐夫!”少平也急了。
老看来非要打
沙锅问到底不可,她瘦手紧紧揪着少平的领
,追问道:“你姐夫……出什么事了?猫叫……是怎啦?”
少平大声说:“不是猫叫,是劳教!就象学生娃调皮,叫先生训了一顿!”他急中生智,即兴想了个可以明白的解释。
“噢……”老这才长出了一
气,瘦手把他的领
放开,疲倦地闭住了眼睛。她这下听明白了。唉,这算个
事!还值得老老小小哭一场?旧社会,先生常拿铁戒尺把念书娃的手都打肿了,肿得象发面馍馍一样。训一顿算个什么……一场臆想的恐怖在脑子里消失了,象往常一样,她即刻进
到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中。
少平现在才想起,他还用润叶姐给他的钱,给买了两瓶眼药水和一瓶止痛片哩。
浑身都是病,尤其是眼病,已经害了许多年。家里买不起药,
也不让买,终于拖成了慢
玻记得小时候,在每个夏天的早晨,他都要和兰香到野地去拔一些带露水珠的青
叶,小心翼翼地捧回家来,淋在
的眼睛上。
说这比点眼药水都舒服。有一次,早上露水不多,他和妹妹好不容易摘了一些青
叶,兰香那时还小,在家门
不小心绊了一跤,把
叶上的露水珠撒光了,急得她哭了一个早上。自从亲
的
不能动弹,全家
都很伤心。家里每顿饭的第一碗总是先端给她的。他们几个孙子更是对
有一种无限依恋的感
——他们每一个
谁不是
在被窝里搂大的?
少平给把被子围好,就从炕上跳下来,对脚地上已经
得不知该
什么的母亲和姐姐说:“姐,你先给咱做饭。妈,你把咱的高粱和黑豆装一点,再腾出一床铺盖,我一会给姐夫送到民工大灶那里去。晚上你和姐姐在这窑里祝如果我哥不回来,就叫我爸住在他的小窑里。我和兰香都到金波家去祝万一我哥回来,就叫他到队上的饲养室凑合一晚上……”少平冷静地给没了主意的母亲和姐姐安排眼前一些最当紧的事。他回到村里时,就听说哥哥去米家镇给队里的牛治病去了。父亲此刻又没回来——而且他的心
肯定已经坏到了极点。眼看天就要黑了,家里还处在混
之中。严酷的现实要求他立刻成为这个家的临时主事
。他已经长大了,应该对家里承担起责任来。想想看,哥哥在他这个年龄,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门外,都已经大事小事一身担了!
母亲和姐姐立即按他布置的,各行其事去了。她们现在极需要一个领导。
此刻,少平的心甚至处于一种昂扬的状态中。以前,每当生活的
风雨袭来的时候,他一颗年幼的心总要为之颤栗,然后便迫使自己硬着
皮经受捶打。一次又一次,使他的心脏渐渐地强有力起来,并且在一次次的磨难中也尝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滋味。他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迈向了成年
的行列。他慢慢懂得,
活着,就得随时准备经受磨难。他已经看过一些书,知道不论是普通
还是了不起的
,都要在自己的一生中经受许多的磨难……少平现在从箱盖上他那个
烂的黄书包里,取出了给
买来的药。他拿着药瓶,又上了炕,把昏昏然的老祖母摇醒,将药瓶举到她眼前说:“
,看我给你买的药。这是治眼睛的;这是止痛片,浑身什么地方疼的时候,你就吃一片……”老
的红病眼顿时一亮,塌陷了的嘴
蠕动着,吃力地抬起一只瘦手,在少平的
上抚摸了半大,只是哽咽地说:“我平平……长大了……”少平说:“你把
抬起来,我现在就给你点一滴眼药。”
当少平给点完眼药后,他看见
的眼角里滑出了两颗泪珠。他默然地溜下炕来,一
温热而酸楚的
感涌上了他的心
,使他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在心里说:
,如果我长大了,有办法了,你还活着,我一定叫你好好享几天福……这时候,父亲突然从门外进来了。全家
顿时都停止了
活,瞅着他的脸色,想知道外面的事态究竟怎样了?孙玉厚脸黑森森的,一句话也没说,把铁掀搁在门背后。
家里的看他这个样子,谁也没敢言传。兰香不知什么时候又出去捡了一筐柴禾,这时悄悄地从门中进来,又悄悄地去灶火圪崂里倒柴去了。
孙玉厚站在脚地上,烟锅在烟布袋里不停地挖着,也不看别,说:“把家里的粮食准备一点,再腾出一床铺盖来……”“这些我都让妈妈准备好了。我一会就给姐夫送过去。”少平轻轻说。
孙玉厚扭看了看儿子,脸色缓和了下来。他并不是心疼那个二流子
婿——只不过这类事总得要他管罢了。不,他是在内心感谢儿子能看见他的死活,把这些他多么不想管的事替他管了。这时,他似乎才发现他的二小子已经长大了。是呀,瞧他的身板,象他哥一样高高大大了。唉,只不过学校吃喝不好,饥瘦了一些……说实话,玉厚老汉在心里时常为自己的子
而骄傲。孩子们一个个都懂事明理,长得茁茁壮壮的。
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就是他活着的全部价值。
现在,天已经麻糊糊的了。少平他妈突然惊慌地在锅台边叫道:“哎呀,我的天!我这死咋忘了喂猪了!”
孙玉厚一听就火了,正要开数落老婆,就听见
儿兰香在灶火圪崂里说:“妈,猪我已经喂过了……”窑里所有
的目光,一齐投向这个他们谁也没有留意的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