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在望,经过昨夜大雨,稻田更显青翠欲滴,细长叶片上残露未尽。
胡大壮正在山脚道路等候,身后的田间地头,不少人正在忙碌,衣着朴素,
荷锄带箪,劳作之间手脚沾满泥巴。
我高兴地伸手招呼:“ 胡大哥。“ “ 柳兄弟。“ 胡大壮也早已看到我们,此
时迎上来,粗犷一笑,又对着范从阳颔首,“ 教席。“ 这称呼颇为奇怪,且并无
尊卑之别,但我不甚在意,水天教之事我知之 不详,不能想当然。
“ 大壮等了这么久,辛苦了。“ 范从阳微笑点头,“ 田里不少人在干活,咱
们就绕着外边转转吧。“ “ 阁下怎么......?“ 此时范从阳失去了儒士风度,说话
浅显通俗、流利自然,既不引经据典也不之乎者也,甚至还带着乡音,我心下一
奇,不由斜眼发问,却寻不出一个恰当的描述。
“ 言谈粗俗是么?“ 范从阳哈哈一笑,“ 徒孙,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
人,不过是 交流的媒妁,哪种合用便用哪种,没什么分别。“ 这说辞倒是新颖,
却反而勾起我另一个疑问来:“ 那日阁下与孚咎的交谈又是怎么回事?“ 我与范
从阳脚下不停,跟着胡大壮并行向着天地而去,他抚须了然道:“ 原来是此事。
老夫与孚咎同属入朝为官的文人,因此交谈便要用'''' 官话'''' ,此乃不成文的
规矩,否则便是自贬身份。
“ 每句每读,骈双合偶,取君臣相佐、尊卑有序之意;首尾低、中峰高,则
是合躬微躯、奉至尊之论。
“ 数 十年以来积重难返,'''' 官话'''' 又何止用于平日交谈,上至奏疏国策下至
文书布告,俱已默循此例——就如那寇隐上的祥瑞疏,正是其中典范。这亦是光
纯帝治时,文人结党、儒生掌朝养成的歪风邪气,真是酸腐朽烂——就连启蒙取
字,都成了攀亲带故、互认门吏的根据。“ 范从阳撰成巨著,应当算得上儒林秀
魁,却对同侪齐辈的拂袖作风丝毫不留情面,倒让我不由高看了几分。
而且我略一 回忆叶明夷所背诵过的祥瑞疏,果然是句句成双成对,只是她腔
调平正犹如常人交谈,彼时我未能发觉此中奥秘,现下才知其中也带着骈双合偶
的矫揉造作,不由摇头鄙夷。
谈话间,我们三人已到了田地近前,便绕着外圈行走起来。
我定睛一看,许 多人正在将稻田埂岸挖出一个缺口,将田中蓄水通过间渠放
走,不由发问道:“ 他们为何要将水放掉?作物生长不是需要吗?“ 范从阳微微
一笑,并未出言解答。
胡大壮倒是直言不讳:“ 柳兄弟,谷子要长成是需要水没错,不过现在已经
六月,稻子都抽穗结谷了,就不需要太多水了;昨天的雨太大了,如果不放掉,
会把稻子淹死的。“ “ 啊,原来如此。“ 我虚心应道,这才明了其中还有此番缘
由。
长见识了,从书中读来的知识与实际情况并不尽然相同,圣贤书也不是那么
万试万灵,又或者自己并未将圣贤书读通读透。
我们又走了几十步,忽见一方稻田的埂岸上坐着一对爷孙,老者头发花白,
面容沧桑,精瘦骨干,穿着草履,裤脚裹着泛白的泥巴;一旁的则是一个小女孩,
约四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粗布衣裳,脸蛋上泥巴点点,双脚在泄水缺口
处晃荡,正在濯洗脚丫上的泥巴,也是不亦乐乎。
在偌大田亩间劳碌的有膘朴汉子,亦有粗壮农妇,但小女孩却是未曾见过,
我颇有些疑问,走上前去礼貌地鞠躬问道:“ 老丈,你家姑娘几岁了?“ 却没想
到老者径直闭目,毫不理会,连头都没转一下,自顾自地用斗笠扇风驱汗。
我既不生气也不怎么尴尬,只是有些好奇难解,而胡大壮走上前来解围:“
何伯,这是我朋友,不是那些 公子哥。“ 他这才睁开眼睛,喑哑开口道:“ 是大
壮朋友啊,我看也不像那些王八蛋,找老汉有什么事么?“ 见他肯接话,我才松
了一口气,客气道:“ 老丈,没什么,看您的孙女可爱,想问问......“ 我话还没
说完,却是异变突生,只见那小女孩手忙脚乱地扑倒何老汉怀里,嚎啕大哭、恐
惧哀泣:“ 爷爷!他要把小花抓走......“ 何老汉叹一口气,摸着女孩小脑袋安慰
道:“ 小花不哭,这个哥哥不是坏人,没说过这话,小花听错了......别怕啊,不
哭了不哭了......“ 我一时被这莫名其妙的场面得愕然不已,我只是客套地夸夸
拉近距离,小女孩却为何这般反应?
何老汉哄了半晌才安抚好小花的情绪,又让她到一旁玩耍,小女孩抽噎点头,
怯生生地绕开我回到原处冲洗小脚丫,一双朦胧泪眼却时不时朝我瞟来,既害怕
又警惕。
“ 老丈,我......“ 我有些云里雾里,正欲开口道歉,他却摆摆干瘦的手,叹
气开口:“ 老汉知道你不是故意,不用再说了。“ “ 多谢老丈谅解......可为何会
这样?“ 我舒了一口气,疑问却不能自解。
“ 呸!还不是那群 公子哥,见到好看女人就要抢占,什么青天老爷、百姓父
母,根本就不管!“ 何老汉吐了一口唾沫,破口大骂,“ 谁不希望自家闺女好看
些?可这世道,对穷人来说,那不是好事,是罪过!“ 见何老汉愤然怨语的模样,
我心下愕然,纨绔子弟欺男霸女已经根深蒂固到如此境地了吗?哪怕夸奖一下小
女孩也会吓得她畏惧嚎啕,他们究竟是何等的怙恶不悛啊?
范从阳此时上前一步,开口道:“ 老丈来这里多少年了?“ 何老汉打量一眼,
漫不经心地回答:“ 三年多吧。“ “ 可是来给云隐寺种福田的?“ “ 这里哪个不
是给佛爷种田的?“ 何老汉叹了一口气,“ 虽然租子也收得很厉害,总比那些地
主员外少些,不然爷孙俩早就饿死了。“ 范从阳叹了一口气,安慰道:“ 今生种
福田,来世投胎富贵人家。“ “ 老先生说的这些话,若是转回去 十年,老汉可能
就信了,但如今老汉一只脚都进了棺材,也看开了,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来世?
就算有,那也不是我老汉了!又算什么福报喔?“ 何老汉摇头不已,唉声叹
气,“ 可惜其他人就不一定相信了,余下来的一些银钱,都拿去供奉佛祖,还不
如买点肉吃了得了!“ 范从阳默然听完,才点头感叹:“ 老丈好觉悟。“ 何老汉
听了此话,摇摇头,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言。
范从阳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