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弟子为人坦诚,能跟她们有些交情固然再好不过了。」
即便颔首应是。
过了大半个时辰,随她们来到西侧一处房间,里边床铺并排,住着六位道姑,
年龄小的还是妙龄少女,年长些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岁。
这些女子一见慕芊芊,双眼一亮,纷纷围拢上来,一来是瞧她生得秀美,想
要亲近亲近;二来是好奇她身份,不知师傅收留了位怎样的人物。
其中一位圆脸师姐忽然「哎呦」一声,觉得这么傻站着也不是回事,便拉着
她到床沿坐下,其余人都跟了来。
「慕姑娘,这间屋里都是玄字辈的弟子,我道号玄殷,这是玄笙、玄明、玄
玑......」当下逐一向她介绍这些师妹。
慕芊芊嫣然一笑:「见过几位美道姑。」她这么一称呼,听得众女俏脸微微
一红。
「道姑就道姑,什么美不美的?姑娘真会说笑。」玄殷话虽如此,心底却是
窃喜。
这些弟子进了清云观后,整日诵经打坐,摆出一副庄言正色的模样,纵有香
客来访,也与之颇为疏淡,便难听见一句夸赞自己美貌的话。此时慕芊芊仅多加
了一个「美」字,已然大大讨得她们欢心。
身旁忽挤进一个娇柔的身子,慕芊芊侧目瞧去,只见她黛眉桃腮,双眸如珠
玉般水灵,正是玄月师妹了。玄月好不 容易凑了过来,急忙问道:「慕姑娘,白
天来的那位官人是不是你夫君?」
慕芊芊黯然叹了一气:「唉,若我真能找个夫君,如今又岂会无家可归喔?」
众人听她说无家可归,已隐隐觉着这姑娘生世有些可怜。玄殷道:「这几年
来咱们道观也衰落了不少,若非师傅名讳大,恐怕这清云观也难香火绵延,以后
我们这些弟子还不知何去何从喔。」周围女子都不禁愁闷感伤。
玄月笑嘻嘻道:「那有什么,大不了剃光头发,转投寺庙当个尼姑。」
几个师姐互瞧一眼,都不敢接话,心想这小师妹竟在门内说些离经叛道的事
儿,万一有人不怀好意,传到师傅耳里,岂不害得她被逐出清云观?玄明蹑足跑
到窗边,四下瞅了瞅,待没察觉异样,这才回来,嘘声道:「师妹你别胡说,小
心师傅责罚!」
玄月哼了一声,却不再言语了。玄殷唇齿一动,又问及慕芊芊:「不知姑娘
是哪的人?」
慕芊芊道:「幼时家住长安城郊,父亲死后,我无以为生,只好入了乐籍,
在平康坊卖艺酬唱。」
几个女子不禁「啊」了一声,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复杂之色,这乐籍可是官
署贱民,地位如同官家奴婢,需得逢迎上司,陪酒侍夜。《妓席》有云:「劝君
书小字,慎莫唤官奴。」便是说官妓生涯惨淡,此等下九流的身份如何受人正眼
相待?
慕芊芊瞧众女一时怔然,只觉这么说她们很难接纳,又娓娓道来:「我娘命
苦,生我时就难产去世了。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在几十里外的村塾教书,
可那儿穷乡僻壤,村塾便是半间漆黑的茅柴屋,又脏又臭。我爹拿着《千字文》
讲课,却几乎没人肯听,只瞅那八九牧童纵横坐,天地玄黄喊一年。」
话音落下,几个女弟子不禁噗哧一笑,她们都读过书,无不知「天地玄黄」
是《千字文》里前四个字,那些牧童居然能来来回回喊上一年,那要学尽千字,
岂不得好几辈子去了?当真是榆木脑袋,见诮大方。
「后来没两年,村塾垮了,父亲腿脚也不灵便,于是回到家中,专心教我文
墨诗词。我五岁便能背诵数百首诗章,在同龄人里已算厉害,但父亲仍不满意,
到了晚上还让我挑起灯勤学。」
玄殷讷然道:「小小 年纪,怎犯得着这么用功?」众师妹面露不解,皆有此
疑惑。
慕芊芊道:「我那时也不明白缘由,有天晚上困了,父亲还迫着我读书,说
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又说头悬梁锥刺股的话来......我心中一委屈,便
问『女子干什么要读书?又不能像男儿那样考童生、当秀才,纵使我将来学问有
状元郎那般高,也是个没大用处的老百姓,就跟爹一样!』」
她说到这儿,在场六位女子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这不得惹怒
自己父亲吗?
慕芊芊看出她们想法,说道:「我爹顿时恼羞成怒,抡起手,给了我一巴掌,
扇得这张小脸蛋儿都肿了起来,火辣辣的,落下一大片红指印。」她捂着左颊,
眼波盈盈,话音幽咽,仿佛痛是钻到了心坎里,这般乞哀告怜,好令旁人悲悯。
「我恨恨地瞪了父亲一眼,含泪奔逃出去,在外面躲了半个时辰,又回到家
里,却不见爹的身影。我猜他大概是去找我了,也不敢再乱跑,只好在家专心看
书。过了不知多久,屋外响起脚步声,是爹回来了,他跑来抱着我一直哭,说
『爹老糊涂了,老糊涂了......』眼泪都滴到我背上。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爹
迫女儿用功,不过是求仕的心魔在作祟,他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呐!」
大家听后,心里一紧,眼眶也不禁红了,均想:这真是一对苦命儿的父女。
慕芊芊摇摇头,道:「十三岁时,爹患了重病,他躺在床上身子骨一天不如
一天,最终撒手人寰。我无依无靠,只能到长安城里做些浆洗的活儿,谁知一天
晚上,聚落着了大火,烧了不少财物。老板一怒之下,就把这事归咎到我头上,
让我赔一百八十两银子,就连当官的也替他说话,我实在百口莫辩。」
几位道姑都生活拮据,那一百八十两银子单单听在耳中,已压得她们有些胸
闷,遑论置身事中的小姑娘喔?玄殷不禁担忧道:「那后来怎样?」
「后来......」慕芊芊凝咽道,「后来那些人把我卖进乐营,老鸨瞧我是个美
人胚子,又通诗文,出了足足三百两。他们这一捣腾,没想到还赚了百余两银子,
临走时在我臀儿上拧了两把,乐呵呵地去了......」
「呸!真是一群无耻之徒。」几个弟子怒声骂道。
慕芊芊泪眼涟涟,拉起衣袖轻拭,伤心道:「总之怪我命不好,一辈子吃尽
苦头便是......」愈说愈是苦闷难宣,忍不住伏在玄殷肩头哭泣起来,眼泪如珍珠
断线般从她脸颊滑落。
玄殷抚摸她后背,宽慰道:「姑娘别难过了,你这么年轻,今后日子还长,
在我们道观没人敢欺负你。」身旁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姑娘你安心在这儿
住下吧。」
众女见状,无 不同情她凄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