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的腐朽味道扑面而来,触手可及之处都蒙着一
层厚厚的灰尘,也让他随便找个地方躺着休息一会儿的愿望彻底破灭了。
母亲麻利地找出水盆、抹布和拖把,开始进行全面清扫,他试图参与进去,
但却被母亲嫌弃的一个白眼丢过来:「你别给我添乱了,出门玩去吧。」
无奈之下,他冲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了家门。
才刚刚下楼,就在楼道里遇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记忆与眼前完美重
合的瞬间,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撞到般悸动起来。
「……嗨。」
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中千转百回,无数句问候的话语一闪而过,但最后他
只挤出一个干涩的字眼。
少女倚在楼梯口的墙边,正出神地仰望着天边火烧似的绯色晚霞。三年不见,
她的眉眼仍然清秀如画,只是增添了一抹妩媚的色彩,身上的衣服也从宽松的校
服变成了一条黑色修身连衣裙,轻薄的布料贴合著肌肤,几乎要透出 内衣的轮廓,
也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女孩身体玲珑的线条,短短的裙摆下是两条修长笔直的雪白
大腿,涂成亮紫色的脚趾踩在一双黑色厚底凉鞋里。
「嗯。」女孩对他微微一笑,侧身让开了楼梯,然后就像是慢动作一般,她
清亮的瞳孔深处浮现出惊喜、诧异、疑惑交织的光芒,礼节性的微笑里也掺入了
纯粹的喜悦情感。
她像是急于啄食的小鸟雀般跳到他面前:「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房子还没收拾好呢,一团乱。」他腼腆地微笑着,「你变漂亮了。」
「你变坏了。」她羞涩地偏过头,但嘴边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暴露了她的心
情,「那要不要去我……在附近转转?」
「好啊。最好是找家奶茶店之类能坐着聊天的,我请你。」
只是看着少女干净的笑容,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如果说这座大院封存在关于他童年时期的 画面,那么每一幅 画面里都有她的
身影。
她比他大一岁,就住在他家对门。她的父亲嗜赌如命,曾经是印刷厂的仓管
员,但因为偷卖厂里物资被判入狱,她母亲本就体弱多病,还没等到丈夫刑满就
撒手人寰。
天生温顺的脾气,加上拮据的家庭环境,共同造就了她细腻而体贴的性格。
那时候,他的父亲调职到北京,母亲 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买菜做饭,实在无
暇分身照顾他,就总让他和邻家姑娘一起上学放学。她就像姐姐一样,监督他写
作业、帮他做值日,甚至还会在他母亲来不及回家的时候给他煮面做饭。
记忆里的她总是不分春夏秋冬地穿着学校的校服,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
跑跳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一摇一晃。比起通过言语或者表情,她更喜欢用那
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表达心情,尤其是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会弯成两道可爱的
月牙。
——那单纯是因为她实在不擅长组织语言吧。
他走在女孩的身旁,偷偷斜眼打量着她的侧脸,把她和 记忆里的印象细细比
对着。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落,仿佛给她精致的五官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油彩。
女孩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仍然在兴高采烈地解说着附近街道的变化,漆
黑的瞳孔反射着晚霞的流光,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可惜,女大十八变仅限于外表,她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是那么笨拙。听她一口
气说了半天,他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笑道:「……你不用急着一口气讲完,
我要在这儿住一段呢,慢慢了解也不迟。」
「说得也是。」她点点头不再言语,但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一丝遗憾,看得他
心脏一紧,连忙转移了话题。
「还是说说你吧,你考到哪所大学了,什么专业?」
「……」她垂下眼睑,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像是一台收音机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答道,「我……没有参加高考,毕业以后就工作了…
…」
他一下子愣住了——他本来想顺着话题讲讲自己高考的失利、向她倒一倒苦
水,然后再让她像从前那样轻声细语地安慰自己一番。但是,对话发展出乎
了他的意料。
她居然没有高考。
那个会在假期跑到新华书店背英汉词典的人,
那个会在每次测验后强按着他一遍遍检查试卷错题的人,
居然,会,没有参加高考?
「没,没办法嘛。」大概是察觉到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她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家里欠了别人好多钱,哪有钱给我上大学。」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他急切地追问。
与他几乎溢满胸腔的关切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她的目光再一次变得躲闪起来,
似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就是打一点临时工……
帮别人干些零活,什么的……」
是啊,现在社会上连大学生找工作都不 容易,更何况是一个高中毕业的女生
呢。
他自觉失言,心中的苦涩更甚。
「你呢?是今年参加高考吧,考得怎么样?」
「嗯,还好……」
终于听到了他本来想聊的话题,但他却打消了向女孩倾诉的念头——自己住
在距离学校步行十分钟的地方,参加每小时两百的补习班,即使落榜也可以随意
选择复读,哪有什么资格让她来安慰自己呢?
两人各怀心事地沿着街边并肩前行,夕阳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鸣叫着,却衬托得两人之间的安静更加沉重。
虽然再见的第一次聊天就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和她再度熟络起来。
在她不上班的时候,两人相约一起出门,在服装城对着模特身上的吊带裙品
头论足,在影院看剧情乏味的爆米花电影,也会在夜市的烧烤摊边吃得满嘴油光。
抛开容貌和衣品的变化,她仍然是他认识的那个清纯可爱、心思细腻的女孩
子。
她总是能及时察觉到他最细微的情绪变化,笨嘴拙舌地转移话题,用温润如
水的眸光驱散他的烦闷;也总是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像是小迷妹一样,充满叹
服地捧着脸静静聆听。
四处走一走,他才发现,在自己离开的三年里,这座小城发生了多少天翻地
覆的变化。
母校小学青砖铺就的操场早已翻新成塑胶跑道,三层的教学楼也推倒后重新
加盖到了五层;
女孩父亲曾经供职的印刷厂搬到